九爷发出幽幽长叹。不止是梧惠,曲罗生也有些好奇。
“您好像有些忧郁。”
“嗯。我有点难过,这么久了……三脚鸟妹妹还是不相信我。”
“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但——她的理由充分到无可挑剔。”
“是了……是啊!”殷红单手拍拍腿,“连我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信上的字迹……会和我自己的一模一样呢。”
什么信?梧惠暗想。
“公安厅有相当权威的笔迹鉴定。但,如果您要隐藏身份,换种字迹,瞒过他们也不是难事。他们应该考虑到,若您有什么目的,是不该这么直接暴露自己的。”
“我们一直都只是在过自己安稳的小日子。她在明,我们在暗,相互间也有帮扶,按理说不该让她生这等疑心……可事实就是这样。就连我自己,也找不出破绽。”
曲罗生停顿了一下。他试探着说:
“也许……”
“也许就像朽月君说的,”殷红说出他心中所想,“有人要离间我们。除你之外,不会再有人能将我的字迹模仿到这个地步。你也看过了,实在是天衣无缝,无可挑剔。”
被封住口的男人再度发出呜咽。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么大了,甚至带着些哭腔。
“有什么遗言就让他说吧。他不会太大声的。”
殷红站起来,在他的周围缓慢地踱步。来到桌边,她抽出花瓶里的玫瑰。曲罗生蹲下身来,将一大块胶布从那人脸上扯下。刺啦一声,梧惠听着头皮发麻,自己的脸上也仿佛传来阵痛。他正要叫喊,九爷弯下腰,一手捏着花儿,另一手对着他做了个捏着指尖的手势。
他的声音瞬间低了下来,口齿含糊不清。
“我会告诉她的!我会说,笔迹不是你们的,你们也不知道是谁。其实我这次来……”
不等他说完,殷红又将手指竖在唇边。这时,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外力,将他的嘴死死封住。可是胶带并未被黏回去,他只是在徒劳地进行某种抗争。鼻腔里又传出哼鸣声,听起来那么可怜。
“不是遗言就算了。”殷红摇摇头,“我说了,对你来做什么,我不在意。”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动作缓慢而优雅,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美丽的忧郁。
曲罗生将胶带重新贴上。那人不再动,只是无声地溢出眼泪。殷红打量着手中花,一副怅然的模样。安静的屋里,出现短促的“啪”的一声。殷红摘下一片玫瑰的叶,松了手。叶片轻盈地飘下,落到地上的红酒杯中。杯里激起涟漪,将照应的男人的脸变得破碎而扭曲。
曲罗生转过身,从木箱里拿出一把小巧而锋利的斧头。
男人再度剧烈挣扎起来。或许因为身上本就有伤,防水布上出现了更多红色的液体。他的动作是那么痛苦,鼻子里挤出的声音,让听到的人也不由得跟着疼了起来。
殷红用甜美的嗓音说:
“你们公安厅的人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吧?杀人兄弟,如断人手足。”
曲罗生没有任何犹豫。抬起的斧头,将白炽灯的光反射到梧惠的眼里。她闭了眼,耳边同时传来一阵清脆的响。没有刺耳的惨叫,也没有微弱的呜鸣。梧惠不敢再看向外面,但她止不住去想……想那被斧头斩断的、平齐的手臂断面;想那一瞬喷薄而出的、流淌不止的血;想那额头上比血稀薄的冷汗,还有那不再有力气被送出口的、悲悸的哀嚎。
梧惠蜷在桌子下,没有勇气向外看,只是胆战心惊地缓缓睁开了眼。但令她更加恐惧的场景出现了——那个孩子,那个鬼婴,不知何时爬进了这方桌下。它在梧惠附近缓慢地挪动着,伸出手,抓着她的衣角。梧惠没有感受到任何牵引,也可能是她已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她发现,人在恐惧到极致的时候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了任何动作的。
完全无法行动……她只是在心里疯狂地呐喊,但无济于事。她还能听到外面殷红与曲罗生的对话,只是每个字都失去了原本的含义,徒留无意义的音节在空气中震荡。
“请不要责备我们。”殷红用那种蛊惑人心的嗓音说,“虽然你难逃一死,但总要对得起我们殷社弟兄的在天之灵。嗯……如果真的存在的话。你相信灵魂的存在吗?唉。算了,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反正我们每个人都难逃一死。”
“又来了。”曲罗生发出轻笑,“又是‘你们会遭到报应的’那种眼神。”
“当然……我们当然相信。不如说,正因我们比谁都要相信……”
殷红轻飘飘地说着。又是微小的脆响——但比之前稍大声些。她折断了花枝末梢的一小节枝干。这个动作,让她的手被刺扎伤了。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流出,她不为所动,就好像没有感知。曲罗生再次举起斧头,于是桌下的梧惠又一次听到比之前更大的声响。
这次的声响竟唤回了她一丝理智。尽管鬼婴依旧在她身上爬动,她还是缓慢地、僵硬地俯下身。她窥到防水布的一角,和已经蔓延到边缘、即将与地毯接触的血迹。
眼睛触电似的,她猛缩回头。但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咬住桌布的外沿——因为相较之下,梧惠更不想与非人的某物发生视线的接触。
她连深呼吸也做不到。一来是没有力气,二来,是空气中的血腥不断地提醒她,自己正身处某个凶案现场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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