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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人手术室（第3页）

“无人手术室”由卫健委接手后又持续了近半年的运行试验，在各项指标都证实了它无可挑剔的安全性后，手术室正式由国家买断专利，批量生产并向全社会推广。各医院按照级别的高低先后购买。当二院敲锣打鼓购置了第一个“无人手术室”时，还特意举行了全院规模的迎接仪式。艾莲站在队伍中格外激动，这个向社会无偿捐赠的男人是属于她的，他智慧、大气、宽容、善良，没有任何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但他却把所有的爱给了她和孩子，把一生交到他的手里该是多么幸福，这段婚姻与上一段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但愿自己能照顾好他的生活，让他为社会创造更多财富，带来更多的健康。

如有神助一般，“无人手术室”在各医院试运行都获得了圆满成功，无论外科、内科、骨科、妇产科、耳鼻喉科、眼科等各种手术，均能出色完成。它水平稳定，动作轻而快，判断准确，毫无差错地完成了一台又一台手术，将一个个病人安全送出手术室。开始的时候，为防止“无人手术室”出现意外，医院均采用双套监控的方式。手术室运行时屋里同时配备专业的手术医生，一旦出现情况马上可以冲到手术台前取而代之。其次，相关科室的大屏幕前也坐满专家，随时查看有无异常。但久而久之，太多次的成功使人们开始笃信“无人手术室”的可靠性，它比最先进的电脑还要精确，比最优秀的临床大夫的经验还要丰富，可以随时判断各种复杂的手术情况，并按照科学概率进行快速分析，同时采取最合理的方法。人们对研究出这项技术的专家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真是神一般的存在，于是严格的双套监控慢慢松懈下来，最后变成一种敷衍了事的举动，值班医生只是在值班表格上随便填上名字，到时可以凭此领取值班费而已。

越来越多的医院配备了“无人手术室”，直至乡镇医院都购入，“无人手术室”已风靡天下，红遍大江南北。原先一台手术需要配备众多医生、护士和麻醉师、器械师等，现在只需要购买这样一间手术室就足够了，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自助手术，如同街上那些随处可见的自助取票机、自动取款机一样。患者只需扫描自己的身份证，便可进入手术室选择所要进行的项目。

利用周六、周日进行整形的人越来越多，其他诸如拆线换药、拔牙正畸等只需抽出一点时间，即可在午休时间完成手术，简直方便快捷到无法想象。有些医院开始取消人工手术，单独设置多个“无人手术室”，这样就可以利用机器不停地为医院赚钱了。机器不仅不要工资，还不会叫苦叫累，更不用发退休金，真是一次投资，终身受益，医院的投资者们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

佟宇从不知道他改写了医疗的历史，更不知道他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因为不再需要可以手术的医生，医院大幅度降低了用人成本，不仅不再雇佣新的手术医生，连现有的医生也找出各种理由予以辞退，谁会用高工资养闲人呢？机器能做的事为什么还要雇佣劳动力？傻瓜才会那样做！医院的裁员风潮骤然刮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全国。非但医生，连护士也跟着一齐遭了殃。大幅度压缩人力成本成为每个医院都在着手做的事，一些私人医院几乎裁掉了大半员工，只留下为数不多的人维持医院的正常运行。

某一天，艾莲下班回来，脸上的气色看上去很难看。佟宇从实验室走出来，关切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

她却轻轻地推开了，脸上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都是你做的好事！”自从认识以来，艾莲很少用这种责怪的语气跟佟宇说话，她一直那么温柔，像蜻蜓触到水面，最多漾起阵阵涟漪，绝不会激起水花，更不要说惊涛骇浪了。

佟宇瞪大眼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艾莲的责备从何说起呢？自己一整天不都老老实实在家工作吗？

“我被裁员了，明天起不用去医院了。”她叹了口气，似有无限幽怨。

虽然护士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职业，但她却兢兢业业干了好几年，从护校毕业便从事这一行。护士服、护士帽、吊瓶、打针、测体温、清点药品，每天这些熟门熟路的事不仅可以养家糊口，而且已经成为一种让人心安理得的习惯。这个职业给了她宁静和较为宽裕的生活，也给了她独自抚养小雨的勇气，她现在却要永远地离开这里，再也不能在患者急促的呼叫铃声中小跑着过去，给他们提供各种贴心的服务，不能再用温暖的话语安慰那些焦虑中的家属，让他们放心，但除了当护士，她还会做什么呢？

佟宇沉默了。他已听说许多医生被裁员的消息，但却一直认为这是科技取代人力的必由之路，任何一种生产方式的更新都会使人类付出代价。如同几个世纪前的工业革命，以机器代替手工劳动，以工厂代替手工工场，都不过是人类前进中的阵痛而已，完全可以不用理会，人们迟早也都会接受。然而当艾莲站在他的面前诉说丢掉工作时，他的内心却不由得起伏不平。不知还有多少医护人员，多少家庭会有他们之间这种对话，他们不是工业革命时期的人，不是那些官方毫无感情色彩的统计数字，而是普通家庭中活生生存在的人啊！几乎每个人都背负着家庭的重担咬牙前行，失业对他们来说无异于一场灭顶之灾。

“不去也好，我能养活你，你就在家安心照顾孩子吧！”佟宇故作轻松地说。

艾莲感到说不出的欣慰，这个男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刻总能说出让人感动的话，他稳定可靠，似有无边的能力应对这瞬息万变的世界，让她可以安定下来，靠在他不算宽厚的肩膀上，即使失业她和小雨也不会衣食无着。但同事们就惨了，刚刚上班没多久的小苑和快退休的朱护士长昨天都掉了眼泪，小苑刚刚通过了层层考试，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却没想到正好赶上裁员大潮。朱护士长熬了多年才升了职，一夜之间却不得不提前离开医院，年轻的与年老的医护人员成为主要的辞退对象。大家在医院工作多年，对这里充满依恋，彼此关系又十分融洽，现在却要各奔东西自寻生路，人生可能再无交集，怎不让人伤心难过呢？

晚上小雨放学回来，他已经是小学高年级学生了，可以自己上学和放学，不需要家长接送了。他进门就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气鼓鼓地坐在儿童沙发上用手使劲摆弄着骆驼玩具一言不发。

“怎么了？和同学吵架了？”艾莲蹲在他面前关切地问。

“小朋友说我爸爸坏，我要气死了。”小雨鼓着腮帮子，依然沉浸在自己无处发泄的坏情绪中。

“我怎么坏了？他们也不认识我啊！”佟宇无辜地摊开两手，今天真是诸事不宜，刚刚被艾莲埋怨了几句，现在小雨又在生气。

“青雅说我爸爸发明的‘无人手术室’，让她爸爸妈妈都失业了，现在两个人都在超市打零工，工资低了很多，今年可能连新手机都买不起了。”

佟宇瞠目结舌，自己怎么忽然就变成坏人了呢？难道是他让这些人失业的吗？

“不要胡说，爸爸是在为国家做好事。”艾莲打断了小雨，不允许他继续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但却拿不出强有力的证据反驳孩子。客观上，现在医疗行业种种裁人的举动的确与丈夫的发明有关。“无人手术室”降低了成本，同时也使大量医护人员失去工作，这种发明到底让人高兴呢还是让人难过？

佟宇沉默地回到实验室，十指插进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晚饭想吃什么？”艾莲推门进来，轻轻搂住佟宇的头，把它靠在自己的怀里。她理解丈夫，这个沉默而善良的人，从小处讲对得起家庭，从大处讲对得起社会，任何对他的指责都是错误的。

“我错了吗？我真的错了吗？”佟宇似是在问艾莲又像在问自己。

“你没错，不要乱想了，我去做几个你喜欢的菜，保证你吃得开心。”

艾莲故意做了个鬼脸，想使气氛变得和缓些，转身进了厨房。除了用美食安慰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医院的裁员风潮还没有平息，医学院的招生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临床医学的招生人数大幅度缩减，众所周知，以后社会对这类医生已没有过多的需求，读了临床相关专业差不多就意味着失业。护理专业、口腔专业、医学试验学等也受到波及，医学院走下神坛，从高考的热门专业变成无人问津的冷门专业。一些好不容易读到硕博的学霸更是当头一棒，本以为毕业后可以待价而沽，现在还没毕业便被提前抛到失业大军里，今后的生路都成了问题。

与此相应，医学院的教师、行政人员，甚至食堂的大师傅也不断被辞退和转岗，临床类图书和音像制品的出版发行、人体标本制作、医学实验室建设等同样遭遇了严冬，口腔和医美整容等科室几乎在许多医院都被彻底取缔了。

国外对“无人手术室”的引进却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先后几十个国家与国内机构签订了设备引进合同，准备大量进口“无人手术室”。

艾莲决定不再让佟宇受到任何压力，她不让他出门，一切家庭琐碎事宜诸如采购之类都由她全权代办。他只需要在实验室全身心地搞研究就行了，她不仅准时为他端上可口的饭菜，还会每天为他榨两个鲜橙补充维生素，炖些人参、莲子、银耳之类的补品，晚上为他全身按摩以缓解疲劳，还买了健身器材让他定时锻炼，过几天就查看一下他的腰椎、颈椎是否因为久坐而不舒服。她是他全心全意的妻子，更是他无微不至的母亲。

“脐贴式胎儿监控仪”项目进展顺利，这项专利如果能顺利卖出的话足够他们一家三口永远过上富足的生活。艾莲苦苦地等待丈夫的研究成果，晚上的时候，只要他还在实验室，她就绝不会一个人去睡。什么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这可怜的书呆子只知道一门心思地研究，此时这世上除了艾莲还有谁会心疼他呢？

一天夜里，佟宇晃晃悠悠走出实验室，径直来到卧室，一头扎倒在床上，看上去疲惫极了。艾莲正在灯下边看书边等他。

“成功了，监控仪成功了！”连续地熬夜使他头重脚轻，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沙哑。

艾莲心疼地帮他捶打后背，按压头部。辛苦了！怎样的呕心沥血才换来这个成功。卖掉这个专利后，一定要好好休息一阵，铁人也经不起这样高强度的脑力消耗啊！小小的监控仪，能帮到多少孕妇，为新生命保驾护航。丈夫也算为民造福了，他一定会被载入史册，被后人铭记的。倘若自己怀小雨时有这个东西该有多好，就不用三天两头跑去医院做检查了。不过现在也来得及，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已有一个小生命在悄然成长，那是她和他爱情的结晶，佟宇非同一般的智慧将由这个生命延续下去，但愿孩子更像父亲。就让我亲身试用一下胎儿监控仪吧，看看丈夫的研究成果究竟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