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
我绝望地苦笑,但不能反驳。
“你可以骂我,我不会生气,但也不会改变主意。你也可以提一些条件,只要我能满足的,一定满足。”
我用力吸气,空气顺着气管灌入肺泡,被束缚的胸腔用力隆起,又轰然塌陷。我双手攥拳,指甲陷进肉中,牙齿用力咬在嘴唇上。心中悔恨交加,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多么蠢,多么单纯,此刻,我要为这愚蠢付出代价。
“所以,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你、秦文两个人的计划?”我艰难地说。
“不,不止我们俩,时空跃迁技术来自未来,也就是你‘未来的未来’,对我们来说,一套时空跃迁终端,加上配套的能源、资源,建设成本和技术难度,丝毫不逊色于你那个世界的大型强子对撞机。所以,降临计划的参与、投资者,一共有七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大人物,同时,也是最渴望成为伟人的野心家。
我们将携带今天的知识、记忆,集体降临一个世纪前的平行世界。十年,最多二十年后,我们就会成为你那个世界的七位伟人,我们的头像将被印在钞票上,塑像会被立在无数广场中心。这,便是‘七伟人’计划。”
“还有五个人是谁?”我问,“还有……我想知道,你是其中的几号?”
“我?我自然是一号,否则,我也不会拥有把你带到我们世界的,特权之上的特权。另外五个人,有政客、科学家、程序员——当然不是普通的程序员,他是元宇宙的首席开发者。”齐微笑着说,“楚,你是不是很为我感到骄傲?”
我嘴角牵动,苦笑起来。好吧,至少这听起来,比“我只是末席、七号”要好一些……
“那秦文呢?”
“二号。”齐冷冷地说,“但我觉得,未来,他很可能会成为我们中间,最伟大的那个人。”
是啊,如果让人类全体投票,迎接一位一个世纪后的未来人类,那想必八成甚至九成以上的人都会把票投给“医生”——这是真正的救世主、福音。我仔细地观察齐,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些类似嫉妒、不甘的情绪,然而并没有。齐的表情很淡漠,似乎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一号”地位不保。
齐手握什么底牌?还是并不在意这样的排位?我并不是一个十分看重名次的人,但齐呢?他怎可能不在意?毕竟他已经变了这么多,变得如此冷漠、功利、野心勃勃,这样的人,可能不在意排位吗?或许这也是一种妥协吧,毕竟“七伟人”要回到一个世纪前,团队里可以没有政客、没有商人、没有程序员,甚至可以去掉科学家,但唯独不能没有“医生”。
我看不透齐的想法,也猜不到答案。
但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此刻的我,已近乎完全绝望。身上的绑带极坚韧,将我牢牢固定在大床上,我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尝试通过自残来威胁齐,谈条件——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有可能带来转机的法子,毕竟齐需要我的身体,自然不希望我受伤。大约是头脑发昏的缘故,我居然想到了咬舌——毕竟束缚带只控制住了我的四肢与躯干,不包括牙齿。齐用嘲弄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说:“你试试?”
我用力咬了一下舌根,痛!但没有出血!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加大力道,这一次我做到了,伴着钻心的疼痛,鲜血的味道在舌根弥漫,然而伤口并不深,只破了表皮。我咳嗽着,吐出带血的唾沫。
齐有些惊愕,旋即淡淡地说:“就算你把舌头咬下来,智能医生也能接回去。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我沉默了。
“我要去忙了,你如果饿了、渴了,可以呼叫AI保姆,如果舌头疼,可以要止痛药,睡不着有安眠药。如果觉得无聊,你还可以点播电影。我觉得你不必过分难过,毕竟,以DPC的身份在元宇宙生活,并不如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齐并不啰唆,当他出门的一刻,我的绝望感更强烈了——这个房间的安全门是用数字密码开的,让我的面部、DNA、虹膜全无用武之地。密码很长,虽然齐用身形挡住了右手,但能看出有十多位。
齐最后回望我的表情很复杂,似乎夹杂了怜悯、嘲弄,外加一些难以言述的古怪,他说:“再见。”
我无话可说,只能用力地呼吸。他走后,我尝试了一切方法——收缩肌肉、转动手腕,甚至强忍疼痛扭曲关节,想要让身体的某一部分从束缚带里挣脱出来,但毫无悬念地失败了。半小时后,我放弃了挣扎,毕竟即便我下了床,在天花板上那四只鱼眼摄像头的监视下,面对那道坚不可摧的安全门,依旧无能为力。
再说了,即便逃出这个房间,又能怎样?
我自认绝非一个悲观、容易放弃的人。我意志坚韧、不到最后时刻绝不放弃,然而在此时、此地,我实在看不见一丁点儿逃出生天的希望。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望,我呼叫了一下AI保姆,要了一份食物,谁知这AI保姆并非智能机器人,更没有如我奢望的那样,从门外进来——身下,这张巨型智能床侧方,伸出一根灵活的机械臂,把食物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张开嘴,接住食物,它看起来有些像三明治,至于味道——反正我味同嚼蜡。
我苦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悔恨、不甘、愤怒、绝望,无数情绪交织在心头。我为什么要轻信齐?为什么要进入信标来到这里?是为了“报恩”吗?还是为了齐允诺的条件?为了保护我们的“女儿”——那个不知道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谎言一部分的“念冰”?
或许都有吧,然而说到底,最重要的理由无疑是:我相信齐,毕竟“他就是我”。然而我错了,正如齐所说,每个人都会变的……我不愿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竟会变成这样的人……是啊,“七伟人”,谁不渴望成为伟人呢?我也渴望。但是,为了成为伟人,就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双手沾满血腥,甚至不惜杀死“自己”吗?我觉得我做不到,也可能我会产生这样的自信,是因为从未有同等的诱惑摆在面前。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筹码吗?我能给齐什么?没有,至少我想不到。又或者,用什么条件威胁他?还是没有……他知晓我的一切秘密,在他面前,我是单向透明的。换位思考,我也想不出任何一点齐应该放过我的理由。
难道说,真的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无条件投降,被齐“取而代之”吗?
不,齐甚至不需要我投降,猎人无须接受猎物的投降,能想到这个词,都是我高估自己了。
齐刚刚的话,真的不是骗我吗?我真不会死,而是以DPC的身份,在元宇宙“活下去”?那真的算“活着”吗?真是“永生”吗?对了,齐说,我可以提一些条件,要不请他在元宇宙里,给我和语冰安排一栋临海别墅?甚至,创造一个我们的NPC“孩子”?当脑海里无法控制地冒出这些念头时,我明白自己已失去了抗争的信念,以及其他“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的,我就像一个验明正身、即将上刑场的死囚,还能指望什么奇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