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的时候,芦根的母亲荷花,提着小瓦罐儿和小竹篮儿,来到黄河滩给芦根送饭,发现芦根的茅草庵儿里有不少西瓜感到有点奇怪,就皱着眉头问儿子芦根:“这些瓜是哪里来的?”
芦根就如实告诉母亲:“是金老寨昨个送来给俺吃的。”
荷花顿时生起气起来,“金老寨困难成那样儿,种那一小片儿瓜还不够难心,咋还舍得给你送来这么多?”
“他说……他说为感谢俺爹为他免费打硪……就、就送来了……”
芦根嘟嘟囔囔说着,看到母亲生气的样子,吓得连话也说不囫囵了。
“送来就送来吧!”荷花听了才缓和了口气,“送来了也送不回去啦!等俺见到老寨给他些钱,不能白吃人家的瓜。”
荷花停了停接着说道:“你爹免费给别人打硪次数多啦……无论收谁的东西,唯独不能收金老寨的东西,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儿太可怜了!”
芦根努了几次嘴,心里试了几次,想把金老寨用老鳖精在黄河里找父亲的事儿告诉母亲,让母亲高兴高兴,但他还真怕吓着母亲,顶到嘴边儿的话又咽进了肚里。
迟了几天傍晚时分,金老寨又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气喘吁吁地向黄河滩芦根那里走去。他淌着汗水的憨厚脸上挂着不少喜悦,被晚霞映照得红光满面。
芦根此时正在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滚滚的黄河,望着望着陷入了对黄河的深深思考之中。
在他少年的心里,在学校老师的口中,在他能够看到的书本中,都说中国这条大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中华民族的生灵与文化就繁衍和发源在这条大河的两岸,是中华民族的摇篮,是中华民族的一条巨龙……既然是母亲河应该是慈爱的,既然是摇篮应该是温馨的,既然是一条巨龙应该对老百姓有所庇护……可他自从父亲被黄河的浪涛卷走,他日夜守望着这条滔滔滚滚的大河,他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慈爱、温馨和庇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这种亲身的感受与学校课本中的说辞大相径庭,他年少单纯的心灵感受,不可能不受到他的父亲被淹进这条大河里的影响。因为这条大河他被迫无奈地脱离了学校、脱离了老师、脱离了课本,日夜零距离面对真实的黄河……不但如此,他反而感到母亲河的凶狠、冷峻和喜怒无常……黄河被晚霞抹上的一层瑰丽的暖色,他也丝毫感觉不到一点儿亲切。
像他这般年纪不应该有的复杂的感伤和矛盾纠结萦绕在心头,他思考到这里难受地摇了摇头,又万分期待地注视着黄河,期待金老寨供奉的那只老鳖精能把父亲从黄河里找回来。他虽然不完全相信老鳖精能在黄河里找到父亲,但他完全相信金老寨,金老寨不会欺骗人。
“芦根……”金老寨迈着沉重的脚步离老远就兴奋地喊叫起来,“你爹该是回来了吧!俺给你老爹挑了几个大个儿西瓜,这大热天好给你爹解解渴。”
他喘了一口气儿继续说道:“要是你爹回家了,俺就把瓜背到你家里去。”
他满身汗水高高兴兴走到芦根的茅草庵儿跟前,放下布袋四处张望了一遍,看到茅草庵儿的里外和黄河滩上,并没见到芦根父亲牛壮的身影。只看到不远处芦根抱着长长的捞竿儿,呆呆地蹲坐在河沿儿的湿地上。
金老寨自言自语说道:“一准儿是牛壮从河里出来回家去了!”
他思索了片刻说:“不对呀……要是牛壮回来了,芦根还蹲在河边儿守望着大河干啥?”
“芦根……芦根……”金老寨着急地喊道,“你爹从河里出来了吗?”
芦根扭头回望了他一眼,沮丧地摇了摇头,又目不转睛凝视着黄河。
金老寨顿时慌张起来,瞪着惊诧的眼睛自言自语嘟囔道:“牛壮咋着没回来?这老鳖精是咋弄哩……俺给它再三嘱托一定要尽快找到牛壮,咋着……是它偷懒啦……还是被啥精怪在河水里吃掉啦……还是它不讲信誉叛逃啦……”
芦根这时逐渐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儿来,他站起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向金老寨走去。
他看到仍然是那个老实善良不忘滴水之恩的金老寨,还是背着一个沉重的布袋,不用问布袋里装的还是西瓜。
他对金老寨用老鳖精拯救父亲的妙法儿,已经不抱太多的奢望,对老鳖精的能力已经半信半疑。
芦根出于礼貌和对好心人的感恩,走到金老寨的跟前说道:“俺爹即便没回来俺也应该感谢您的一片好心好意……您咋又背瓜来啦?前几天您送的西瓜还没吃完哩,您总不能把您种的瓜都背到俺这儿来吧?叫俺咋感谢您呀?!”
“咦!”老寨惊奇地叫了一声,好像没听见芦根在说什么,“你爹真的没回来吗?”
芦根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金老寨出乎意料地“扑通”一声跪倒黄河沿儿边,一边对着黄河磕头一边号啕大哭起来:“俺的老鳖精啊……你咋恁不守信用哇!你叫俺还咋有脸活下去哇……”
芦根听着金老寨的哭号倒害怕起来,害怕金老寨跳到河里寻短见,就赶紧走向前去拉住金老寨,想随便劝说几句金老寨,但芦根向来嘴笨不知如何劝说是好,想了想说道:“您……您别太伤心,还没几天呐,也许还得再迟几天您的妙法儿才能见效。”
“俺给老鳖精说的是三天,这三天都过去啦咋不让俺着急呀?!”
芦根沉下脸来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那个娃娃鱼精怪把老鳖精吃掉了?”
“不会!不会!”金老寨很有把握地说道,“要是娃娃鱼精怪把俺的老鳖精吃掉了,俺的脑瓜盖儿会疼上一阵儿的,可这几天一次也没疼过。”
“是吗?”芦根咽了一口吐沫、咂巴了几下嘴唇,“您真的认为老鳖精能救俺爹?”
“咋会不能?它都成精啦!”金老寨梗着脖子含泪说道。
“也许它就是只普通的老鳖……”
“它要不是鳖精,俺烧香磕头敬它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