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洁身心俱疲,艰难地走在路上,面对此情此景,竟然有种解脱感。她看见前面有条水流湍急的河沟,经过那座石拱桥时,打算趁人不注意跳下去,一走了之。谁知道,瘸子他爹似乎料到了这一幕,在她正要起身时,从后面紧紧地将她抱住,然后拖着下了桥。
自从动了死的念头之后,便一发不可收。一次没死成,就有第二次和第三次。崔洁到了男方家里后,男方担心她又觅死觅活,于是就锁了起来,一日三餐也是瘸子端来面前。
崔洁死不了,也活得不痛快,整日以泪洗面,只能哀求男方放了自己。可人家是拿出真金白银娶她过门的,怎么可能说放人就让人,于是提出条件,只要她帮着生个儿子传宗接代,就让她走。
崔洁是聪明人,她知道自己一旦生了孩子,想再离开更是难如登天,所以便继续以死相威胁,导致男方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能先由着她的性子来。
一晃,又过了三个月,崔洁没洗过一次澡,像个叫花子似的。那天半夜,瘸子偷偷摸进屋里,意图不轨。崔洁被惊醒之后,用尽全力拼命挣扎,最后一脚踹中瘸子裆部,因为用力太猛,瘸子疼得晕了过去,趴在地上半天没吭声。
崔洁以为自己杀了人,又惊又怕。后来,慢慢冷静下来,想着瘸子他爹知道儿子死了,绝不会饶过她。于是,她思来想去,决定还不如趁此机会溜走。
就这样,崔洁踏着夜色,逃离了这个令她深陷黑暗的地方,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也不知道夜色的尽头究竟有什么,更不清楚自己此去是死是活,可她依然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崔洁拼尽全力地跑,从天黑一直跑到天亮,当她看清自己身处茫茫丛林中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地上,头顶星光熠熠。
一阵凉风吹过,四周传来野兽的低鸣声。可崔洁并不害怕,她已经历过比此刻更可怕的遭遇,那种身心俱焚的感觉,让她一秒也不肯去回忆,反倒是眼前弯弯曲曲的山路,在她眼里变得无比平坦……
“我回来晚了,回来晚啦。”崔洁无力地拍打着地面,“你们生了我,养了我,可我还没报答二老,你们怎么就走了呢?”
韩勇想要劝住崔洁,试过好几次,可又无从插手,只能默默地站那儿。崔山林红着眼眶劝道:“姐,你也别太伤心了,别哭坏了身子。”
崔洁好像没听见,依然哽咽着,趴在父母坟墓前不肯起身。崔山林叹道:“妈走的那天,把我叫去床前,跟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妈活了一辈子,做过太多错事,可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姐。妈对不起她呀,如果你还能见到她,跟她带一句话,就说妈这辈子没机会当面跟她说对不起了,下辈子如果还有机会做母女,妈再好好待她。”这是母亲临终前的遗言,崔山林将这句话转告给崔洁后,崔记因为太过悲伤,身心疲惫,晕了过去。
“妈,您怎么啦?”韩姝大惊失色,抱着母亲,可陷入昏迷的母亲已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第一时间开车将崔洁送到了县人民医院,医生检查后,告知并无大碍,可能只是太过激动和伤心,导致气血攻心才昏迷。
崔洁挂着吊瓶,躺在床上休息。韩姝握着母亲冰冷的手,脸上残留着泪痕。胡家豪安慰她:“医生说了,阿姨不会有事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妈怎么这么可怜啊,年轻的时候经历了那么多糟心事,现在日子慢慢好了,却又病了。”韩姝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就又忍不住捂着嘴抽泣起来。
崔山林悲伤道:“都是我的错,都怪我。爸妈如果不是为了给我娶媳妇,也不会逼着姐嫁给一个瘸子。姐夫、韩姝,你们要怪就怪我,我就不配再叫你姐。”
“好了山林,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韩勇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要说你姐变成今天这样,我也有责任。你姐跟了我大半辈子,我也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这个人脾气不好,遇到事情容易上火,经常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跟你姐没少吵闹。”
他想起崔洁离家出走的前一天傍晚,他因为打牌回家,崔洁没做晚饭,于是就把她臭骂了一顿。
“我是后来才知道,她没做晚饭,是因为去社区舞蹈队排舞去了。”韩勇懊恼不已,“我为什么就没忍住要骂他?如果不是因为我乱发脾气,可能她就不会离家出走了。对不起,我差点把你给弄丢了。”
韩勇劝说别人不再提过去的事,可他不仅自己再次提起,而且眼眶又红了。他走到床前,将崔洁脸上的头发抹开,望着那张如婴儿般熟睡的面孔,又冲崔山林说:“你姐嫁到韩家几十年,辛辛苦苦地将四个孩子养大成人,把自己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家里,可我……我就不是人,从来没好好待她。她这是心里带着恨啊,过去遇到了太多的糟心事,受了太多的伤害。她现在得了这个病,已经记不起过去的很多事了,对她来说,也许是好事吧。”
“爸,妈从来没有怪过您。”韩姝突然脱口而出,她想起与母亲曾经的一次谈话。那次的话题是她提起的,与母亲单独相处时,问母亲为什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父亲的坏脾气。
崔洁那时候还没病,在听了女儿的问题后,忍不住笑道:“你别看你爸现在脾气大,他年轻那会儿脾气更大,遇到不顺心和不顺眼的事,从来都是直接上手的。我也劝过他好多次,后来啊,随着年纪越大,脾气才慢慢改了不少。”
“他脾气再怎么大,也不能拿您撒气吧?”韩姝愤愤不平,崔洁叹道:“我了解他,他有不顺心的事冲我发脾气,发了也就发了,我不会怪他,顶多心里不痛快,可睡一觉就没事了。要是他心里不顺,出去冲外人撒气,万一言语不合动起手来,最后不仅把自己给弄伤,闹严重了还得送派出所去……”
韩勇再也忍不住,转身离开病房,找了个角落偷偷地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