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旗倒是站住了,把铁锨往地上一插,双手抱着膀子,立在田埂边。
“我……我没叫你!”李宜忠慌乱了,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小子经常去我家,跟好人学好事,跟坏人学不良,学坏了,学得象只狼了,“你想干什么?”他怕了,十五岁少年,要修理他了。
其实李红旗就是吓唬吓唬他,手慢慢伸到锨柄上,那是准备顺手一击的表现。
李红旗回来了,是回来和他作对的吗?不行,这小子在家,早早晚晚得给他惹出麻烦来,我蠢呀,养出这么个货来,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这是他们父子第一次剑拔弩张,“你回家,你不饿呀?明天还要上工。”
“这两天上哪儿野去了?”
“我有事,不要你管!”他低着头走过李红旗面前。
“你有屁事,拈花惹草,就不怕死在上头?”
“你他妈浑蛋!你在跟谁说话?”李宜忠怒不可遏冲过来,“滚回家去!”他举起了打人的手。
李红旗也不含糊,拨出铁锨,举在半空。
田家兴看在眼里,赶忙跑过来,“四儿,四儿,你干什么?他是你大!你想怎地?”田家兴夺下李红旗手中的锨,“李队,大家伙都回去弄饭吃,天也要黑了!四儿,你这是干什么?他歪好也是一队队长,年近半百了,他容易嘛?听我的,你是有学问的人,跟一个大老粗较什么劲?我经常跟人说:你是你们家最有灵魂的人,你们李姓里,扳着手指头数,也就那几个人,你们姓里,你们这一茬人中,你算一个,建木家李子北算一个,还有向北家的六子算一个,你们虽辈份不同,但算一茬人,最能干的人,我看好你们!农村嘛,就这回?事,凡事认真不得,你大不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你二哥哥就是例子,他心中的坎过不去,所以才离家出走,教训呀,多可惜?为了一口气,他放弃了贾一岚,那是个多好女娃子,让多少人惦记?可她偏就相中你二哥,你二哥宁断不弯,值得吗?多少人踮着脚尖,要一亲芳泽,可惜够不着嘴,你二哥不卑不亢就偷走她的芳心,靠的是什么?是,你大是混,甚至是混蛋类的,可他毕竟是一队之长,要是你今天一气之下削了他,他的脸是不是掉在地上,跌个粉碎,给我个面子,回家好好地,等哪天有空,我再劝劝他,我的话,他还是肯听的,你们兄弟四个,如果宏达不回来,咱就不打这个人的旗号,好在一起过,不好将来你们分开了过,娶个媳妇,一家一道,过自己的日月,你由着他蹦达,顶多十年,十年之后,你的儿子都有了,你去理唤他?李队,你先走,我和四儿唠几句!”
“手指丫丫长毛,管天管地管老子,皮痒痒是不是?”有人帮腔,李宜忠有了胆。
“你去!”田家兴挥挥手。
”我会有儿子?”李红旗??头,卟哧一声笑喷了,“我连媳妇都没有,怎么会有儿子?”
“有!在你岳父母家长着,我也会有!”田家兴一脸渴望,会是李本华吗?不是!决不可能是!
李红旗觉得很有道理,扛上锨,辞别了田家兴,心情愉快起来,我的媳妇,你在哪儿?会是周敏吗?想到这个人,象是被鞭子抽一下,杳无音信,就是石沉大海,他明白:周敏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了!那是一朵带着泡沫色彩的浪花,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就象被针刺了一下,灵魂因疼痛而跳跃着,抹不去,忘不掉。
很多年以后,在一个人多的场合下,周敏怀抱着孩子,一脸焦黄,并毫无禁忌扯开怀,掏出乳房若无其事奶孩子,他失望至极,这就是他曾经刻骨铭心的爱吗?周敏看见他,只是点一下头,呀,好陌生啊!曾经沧海难为水,只有回忆里增加了苦涩,这是后话,闲笔一勾。
牛芳芳耷拉着脸,闷头吃饭,李红霞在桌子下用脚去碰李红云。
“姐,你干什么?”李红云抬脸看见妈脸上的疤痕,又看看李宜忠,把稀饭吸咂出声来,碗转着圈喝。
“大,给你块煎饼?”李宏图拿块煎饼,叫的是李宜忠,却递给牛芳芳。
“紧你妈齐,我将就吧!”目光却在煎饼上扫来扫去,手中的筷子,却在碗里搅动着,是那样缓慢。
李红旗并不言语,他在想田家兴厚重的话,没有人给他这样讲过,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由李宜忠引发的郁闷,瞬间通透了,那颗飘浮不定的心,正如落叶,一点点飘落,理念因酥碎而瓦解,象冰冻因阳光照射而化食成水,渗透在地上,田的话把他往另一方向引领,这不是我的方向,他后来总结为现实主义方向,与我之前给他灌输的理想主义是背道而驰,或许在那时,他已经不自觉被田家兴引领到那个方向,只是他不知道而已,理想的崩塌,就是一个迅速的融化过程。应该说:李红旗一回到贾家庄,就跌入了现实里,他和我渐行渐远就成了必然。
李红霞的心思在妈的身上,看着李宏图滋溜滋溜喝完稀饭,一脸大汗,“三哥,擦一擦吧!”她将毛巾递给李宏图。
“不啦,手抹一把就行了!”然后手拍在李红云头上,“你最怕喝稀饭了,忍一忍吧,水稻早已经圆过花了,等着吃大米饭吧!一口扒几百粒,喷香如屁!”李宏图灰色幽默,俏皮了每一个人。
李家这顿饭,吃得最安静,没有了李宜忠的大呼小叫,安静了许多。
李红旗心思不在吃饭上,他象筛子过滤着田家兴的话,他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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