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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嬷嬷弯着腰,笑容可掬,却并未收回方才的话:“不瞒夫人,咱们宁园初建,每笔账目本就清楚明白,实则也的确没什么可看的,但大人既发了话,奴婢少不得要带着账本来走一遭。夫人倒也不急,也不拘着非要今日看。不若这样,奴婢今日先将这鱼鳞册子留下,夫人过几日查看也可。这后面的差事一宗接一宗,奴婢上了岁数,每日战战兢兢,唯恐有片刻分神,再出了差错。夫人若能接了手,不拘是派素瓷姑娘或是云萝姑娘,总归是年轻人,事事定能比奴婢周全些的。”
说罢,朝身后挥了挥手,立时走近两个小厮,一人脸方,一人脸圆,都穿一身青布袄裤,左边这个手上抱了两三本册子,右边那个则抱了十来本,头压得低低的,恨不得与地面平行。
曹嬷嬷手一指,“左边的,是宁园这半年多,内宅走账的鱼鳞册,那边是燕京和各地这半年多来,各布庄和几家山水庄子、山林、农田的收入,都是由外面的常管事派人送进府里来,再由奴婢保管的。”
素瓷奇怪道:“半年?先前在泉州老宅和江宁之时的鱼鳞册子,为何没呈上来?”
只有有了两厢对比,才能清楚知道府里日日的走账合不合理。
曹嬷嬷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勾唇道:“夫人有所不知,这鱼鳞册子也是半年前才转交到奴婢手上的,之前在泉州和江宁,一应账目都是由蒋嬷嬷管着的,因她年岁渐长,许多事力不从心,来了燕京之后,便禀了大人,自去投奔了家中子侄养老,差事这才落到奴婢头上,为着公平起见,奴婢便只能对这半年的账目负责。”
少甯记起当日新荔到栖梧阁送皮货时,曾提到过一位针线嬷嬷。
“这位蒋嬷嬷可是绣活出众?”
曹嬷嬷道:“的确,蒋嬷嬷早年是大人母亲的陪嫁,针线做的极好,大人贴身的衣物都是蒋嬷嬷一手缝制的,她走后,府里一应琐事,奴婢这才接手过来。蒋嬷嬷是自燕京陪着大人去的泉州老宅,又自泉州而至江宁,实则,她陪着大人的时间比咱们几个都更久一些。”
“母亲的陪嫁?”少甯喃喃一句。
想到江氏平日对程之衍态度冷若冰霜,少甯有些疑惑,可又一想,大概母子血脉,天生便割舍不断,她叹息一声道:“看来母亲心中还是有大人这个儿子的。”
曹嬷嬷看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紧绷着下颌,没有言语。
“嬷嬷方才说,如你一般的老人还有几个,都有谁?”
曹嬷嬷:“奴婢总辖着整个内宅,内宅管事的,有四人。窦婆子管着厨上,卞婆子管着果园,齐婆子管着采买。”
素瓷往前一步,少甯微不可查摇了摇头,她便又退了回去。
少甯站起身,唇边噙着笑,“嬷嬷只对这半年的账目负责,也是正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担其责。嬷嬷这半年为着咱们宁园,实是劳苦功高,我虽才进门,府里人事一概不知,面又嫩着,但也想厚着脸皮赏赐嬷嬷则个,素瓷,你去我挂了第三签的嫁妆箱子里,将那支纯银打造缠着如意金丝的钗取来,就此赏了曹嬷嬷吧!”
曹嬷嬷目光微闪,忙叉手哈腰致谢:“奴婢不敢邀功,实在受之有愧。”
“嬷嬷受之应当才是。”
素瓷取来钗,少甯亲自连同黑漆螺钿匣一同送到她手中,“还望嬷嬷日后为了咱们宁园勉力再续才好。”
曹嬷嬷抬起头,目露疑惑,“不知夫人的意思是?”
少甯垂下秋水似的眸子,带了几分为难,“大人早先是说过,让我进门便管家此类的话,可想来也只是为着为官的面子,几位同侪都是夫人管着账目,便想让我也接手过来,日后参加筵席,随他出门应酬时,也同别的夫人有个话题可聊,只此,才不算辱没了大人的脸面。可嬷嬷。。。你仔细瞧瞧我,不过新婚第二日,面嫩镇不住场不说,又才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岁数,哪里就能看得懂那么繁冗复杂的鱼鳞账册,故此,还是先请嬷嬷再担待些日子吧!这账本我只怕还要用一段时间学上一学。”
曹嬷嬷问:“不知夫人要学多久?”又面露惶然道,“非奴婢想催促夫人,实在是大人发了话,奴婢不敢不听。”
少甯道她知道,又拧着帕子,垂眸飞快瞥了一眼外院,颊畔染上一层薄云,扭捏道:“少则月余,多则半年,大人这一日日的,我总要先侍奉好当家主君,才有时间顾别的,嬷嬷说,是不是这个理?”
又摇她手臂,“好嬷嬷,你便先受着累,容我些时候,让我将这本子瞧出个门道来,再将这些东西推给我,可好?”
曹嬷嬷眨了眨眼,笑道:“夫人吩咐,奴婢自然无有不应的,那这鱼鳞册,奴婢便先带回去,待哪日夫人想看了,可随时让奴婢带过来。”
少甯点点头,甜甜笑着应了一声。
待曹嬷嬷转身出了尺素,少甯含笑的眸子蓦的冷了下来。
素瓷道:“夫人方才为何又让她将鱼鳞册子带了回去?这掌家之权,总要拿回来的。”
之前大人未成婚,府里府外的,他也无暇顾及,交由身边老仆打理也是无奈之举,可财帛不同别的,日子久了,若无督促,人心惫懒,还是小事,起了贪渎之心,才是大事。
少甯:“自是要拿回来,可你瞧瞧曹婆子今日这番做派。”
素瓷点头:“夫人新婚第二日,便巴巴将账册本子拿了过来,知道的,是大人先头发过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人穷人乍富,嫁了当朝权贵,便火急火燎要当家做主,传出去不知道多难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