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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之衍让人朝他喊话,说谢家大郎已被押送回京,他若想再见亲子最后一面,便放弃抵抗。造反到这一刻,武安侯早就没了退路,区区一个儿子又如何能让他回这个头,当即甩开打湿的衣襟,带领着克戎军去试图冲出包围。。。。。
翌日午时,乾德帝被重迎回宫,而程潇在面圣之前,先来见了程之衍。这是一场巷战,战场就在燕京之内,大晔富庶繁华之地,经此一役,却损失惨重。地上到处横亘着血肉模糊的尸身,被震天雷震塌的屋舍还在等着兵卫们前去施救,发焦的枯杆发出噼啪声响,泼天而起的滚滚浓烟堆子正在等着被人扑灭。
程潇站在出阙前的宫墙上,对程之远跪下行礼,“王爷。”
程之衍视线从远处收回,落到他身上,他瘦了,也黑了不少。人就是如此,日日守在身边,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可一旦离开,哪怕只是短短数月,成长也变得肉眼可辨,扶他起身,笑道:“此次回京,沉稳不少。”
程潇道是,“早先见过的人和事太少,在战场历练了数月,才知道这世间自有格局所在。”程潇同程彻是嫡亲兄弟,自小父母双亡,是被拐子拐到了泉州,被带到一间偏僻作坊里做帮工,烧制各种瓷器。哥哥身体健硕,弟弟羸弱消瘦。
程彻生了重病,可作坊并不想多花费银钱为他治病,便只留下程潇,将病重的程彻丢在了乱葬岗,乱葬岗那种地方,一旦进去,便只能等着被野狗啃食了。还是路过的程之衍救了他,又命人解救了程潇,他兄弟二人为报恩,这才留在他身边效力。
程之衍点点头,清冷的眸子闪烁着疏离的光,转过身,望着出阙下,沉声道:“过两日我让程彻收拾收拾,搬到你府上去住。”
程潇说不急,“主子,属下在西北幸不辱命,进京前,西北大半防务都摸透了。”
程之衍嗯了一声,“前些日子军报传回燕京,本王已知道了,听闻你打了几场胜仗,很是欣慰。目下成了第三军的统帅,官家有意为你的第三军赐下军号,你又被朝廷封了威武将军,有了爵位,日后该走什么样的路,自己要清楚。”
程潇道是,又说:“但下臣永远忠于殿下。”
程之衍回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决定有些事还是提早说清,望了一眼宫阙两旁伫立的兵卫,道:“本王只是王室庶枝,那个位置从来不是我能肖想的,以往便罢了,日后在朝中行走,你要忠于的只有一位,便是陛下。”
“可此战过后,太子被废。。。。。”
程之衍倏然转头,眸海翻涌,如冷箭一般将视线落到他身上,他一凛,忙躬下身。程之衍走上前,捏了捏他的肩膀,如兄长那般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太子被废,自然会有新的储君补位,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便可,去吧!陛下还在等着听你的军报。”
若非有此场战事,程之衍此刻仍在殿前司关着,经此一役,朝中众人自然也明白过来,人家若当真谋逆,又岂会领兵退敌,当场便有老臣向乾德帝进言,请他准予宁王先行回府休养,案子可以延后再审。
战场自有人打扫,这些事本也不用程之衍操心,既得了官家特许,他自然早早便要回府,交接完一应差事,便骑马往宁园而来。已是华灯初上,遥遥的,便看到她拖着笨重的身子,在门前一点点踅步。寒冬腊月里,她身上穿了一件藕粉的袄子,袖口的滚边上是各色的迎春花卉,外面套了猩猩红的大氅,脖颈上裹了一圈白色的貂毛领,玉雪似的小脸藏在厚厚的兜帽中,只露出比星辰还要灿烂的眼睛。
看到他下马,将手炉丢给身旁女使,兴奋地往外面走了两步,他甚至想,若非身子沉重,她应当会笑着跑过来,然后如百灵鸟一般飞扑倒他怀中。想到那个画面,唇角不自觉上扬。又想起白日里程潇的话,终于确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多高的位置都不值得拿她的命来冒险,只要每日能看到她对他扬起的明媚笑脸,他便满足了。
少甯在距离他半步的距离停下来,望着他浅浅笑着,笑着笑着,美玉一样的眸子里竟流出泪来,丝丝缠缠,如冰泉一般。他呼吸一窒,上前来,将她的脸埋进怀中,蹙眉问道:“不是让你安心躲在后宅,不要到前面来。”
他还穿着甲,厚重冰冷,少甯小小的身子打了个寒颤,他立刻警醒过来,即便再多恋着她此刻的温存,也只得将她推开一点,“身上如何了?”
少甯流着泪,却带着微笑,柔柔糯糯回他道:“他很好,夫君,你回来我高兴,自然要亲自过来迎一迎。”又攥住他露在外面的手指,“你摸摸,看看可是比你走之前又大了一点?”
他嗤她:“不过才四五天而已,能长大多少。”
少甯却道:“有的,有的,我想你想得心都发胖了,他也有心,自然同我一样想爹爹,个子可不就变大了吗?”
他不由笑出声,连日来的阴霾尽散,一头说,一头拉着她往后宅去,两人先去见了程老夫人,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简短说了说,因他刚回府,少甯不想让他再多操心,便提前同老夫人打了招呼,宁园发生的事稍后几日再告诉他。
两人出了绿章阁,到了尺素,少甯自去隔壁指挥下人摆膳,程之衍先进了屋。室内烧着火龙,温暖如春,南边窗格下面摆着两只花瓶,一只插着含苞的腊梅,另一只是寒兰,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橘红的灯光柔柔打在插花之上,仿若连瓶子上的墨描都活了过来,虚虚飘在屋内四下,灵韵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