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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要我收养这个孩子么?嵩山上可找不着奶娘,一个不足岁的小孩留在这里,断断没有生路。谭夫人说,你大可以放心。举起婴儿,就要摔死在我屋里。”
张鬼方又叫一声,屋顶上也“嗒”了一下。圆海笑道:“你是好孩子。”喝了一口水,往下说:
“我吓得要命,万万没想到谭夫人性烈如此,劝她说,养个孩子不过是一口粥,一口饭。她自己不愿养,找个好人家,许一百两银子,多得是人愿意收养。盟主家不缺这一点儿铜钿。
“谭夫人说,不是铜钿的关系。既然是个没人要的残废,不如一下摔死了,好过来日拖累别人。
“我当年准备出家,看了许多佛经佛偈,算有一点儿‘慈悲心’了。突然可怜起那婴儿,便说,其实这孩子有个好处。
“谭夫人说,什么好处?举着婴儿不动了。我只是随口胡诌的,一时想不到,一个没有长腿、面貌畸形的孩子能有什么好。于是又对她说,你给孩子起个名字,我就告诉你。
“谭夫人道,她不要给起名。我当然不解,谭夫人说,沾染因果,将来还是要拖累她。我本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于是不介意,说,我来起一个名字,就叫做‘谭有终’罢。
“谭夫人问,什么意思?我说,意思就是‘有始有终’。谭夫人说,那么不要他姓谭,看见姓谭的,她就心烦得不得了。我说,姓什么随你。
“谭夫人说道,要姓何。我觉得很奇怪,谭夫人自己姓陈,孩子不随谭怀远姓,却也不随她自己姓,这是什么意思?
“结果谭夫人举起孩子,又要摔,说,她晓得我在骗她。我一下领悟过来,原来叫做‘何有终’,并非谭夫人与何姓有渊源。只是我说‘有始有终’,她就要问,为何一定要有始有终?”
张鬼方道:“叫我有点同情何有终了。但何有终是如何活下来的?”
圆海说:“就在这个时候,我想到办法了。谭夫人不会武功,只有说武功的事情,才能糊弄得了她。我对谭夫人说,姓何就姓何罢。这个婴儿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或许一千年、一万年才出得一个。我这辈子从未见过天赋这么高的孩子。
“谭夫人压根不信,说,他连腿都没有,再怎么奇才法,也是一个废人。我捏了捏婴儿的脚,发觉他两条腿长得虽短,里面其实是有骨头的,于是说,他只是长得不好看,其实不算废人。长大了不仅可以走动,练过轻功以后,还比常人跑得更快。
“谭夫人还是半信半疑,我说,嵩山上有许多猴子,都是手长脚短。其实猴子最适合练武功,它们经脉粗,气海广阔,任督二脉天生贯通,所以攀石上树,矫健无比。只是猴子未开灵智,学不会人的心决功法,所以打不过人。
“谭夫人说,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我说,谭夫人应当听过赵處女的故事。越王麾下有个少女,剑术绝伦。她的剑法是从白猴身上学来的,所以白猴的剑法还要再胜她一筹。谭夫人说,这是传说故事而已,顶多骗骗小孩。
“我想谭夫人的确聪明绝顶,骗不过她,心里为这个孩子可惜,在他身上抚摸了两下。不想这个婴儿当真天赋异禀。就连我、连马柏,也远远比不上他的天分。”
柳銎接过话头:“我老头子也比不过他。”
东风笑道:“以何有终的天姿,说是当世奇才,都嫌不够响亮。前朝后代加在一起,再难有这样的人物了。”
圆海回想起当时情形,仍然有点激动,面颊泛起红色,继续说:“我高兴得不得了,叫谭夫人把脉试试。谭夫人细细摸了孩子的脉搏、根骨,终于不要摔了。不再劝我扳倒谭怀远,自己带孩子走了。此后我下定决心,来少林修行一年多,剃度出家,也就没问过江湖上的事情。”
张鬼方感慨道:“陈否养了何有终许多年,从未想过改掉这个名字。只能讲,她听了圆海大师的话,觉得何有终有用处,却谈不上不恨他了。”
话音未落,头上传来“咔嚓”一声巨响。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屋顶破开一个大洞,木瓦砖石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沙尘之中,何有终飞身跳到梁上,手提几片沉甸甸的瓦当,“啊呀呀呀”地怪叫一声,往张鬼方头上砸。
张鬼方拔刀挡开,东风侧身挡住圆海大师,一掌拍飞一片琉璃瓦,叫道:“何有终,你什么时候来的?”
何有终不响,见那几片瓦当都没砸中,从房梁一跃而下,十根手指曲作鹰爪,抓向张鬼方。张鬼方早有准备,举刀迎上一步。何有终却在半空一拧身子,脚底在刀背上蹬了一蹬,朝圆海大师扑过去。
东风又惊又怒:“何有终,你在屋顶上偷听,应当听见了。你的名字还是圆海大师所取的。”
何有终叫道:“关我什么事,是我要他取么?是我要他取么?”他一击不中,从地上抓了一片碎瓦,和东风斗在一起。东风说:“是你娘要他取名,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对圆海大师动手。”
何有终哈哈一笑,说:“我连我爹都杀得,为什么杀不得和尚?”
东风手腕一抖,把那碎瓦片削掉半截,尖角削平了,一面说道:“你为什么要杀谭怀远?”
何有终换了一片瓦,不假思索道:“因为他欺负我娘。”东风冷道:“谭怀远欺负你娘,这点不错。但谭怀远对你也一点儿都不好,你不记得自己,单记得你娘么?”
何有终微微一愣,东风说:“你娘对你不好,你却死心塌地地为她卖命,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