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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有些懊丧,回到牌坊底下,张鬼方说:“去村外找找么?”
东风低头看地面,张鬼方又说:“天快要黑了,再过一会,路都看不清,更难找见。”东风说道:“你看地上。”
牌坊旁边,树荫底下,地上散了一大片南瓜子皮。看成色还新鲜,脚踩上去是柔韧的,不会一踩即碎。方才家雀聚在这里,就是在捡瓜子皮吃。张鬼方不解道:“怎么了?”
东风笑道:“这个南瓜子皮,是新丢在这里的,我猜是刘家嫂嫂来过。吃这么多,怎样也待了有半个下午。我们去找她,说不定见过我师娘呢?”
他所说刘家嫂嫂乃是柳銎一个牌友,嘴闲不下来,成天成夜嗑南瓜子,牙齿上面嗑出一条凹缝。倒不如说柳銎嗑南瓜子解闷,就是跟她学的。张鬼方觉得有道理,说道:“那么走罢。”领头走在前面。
嫂嫂也住村尾,和他们院子相隔一块菜地。两人走到门前,天色已经全黑了,空中倒还飘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花香。东风敲门道:“刘嫂嫂在不在?”
刘嫂嫂男人走出来,看见一个面生的东风,面色不虞道:“找她干嘛。”
东风说:“找嫂嫂打听一个人。”那男人死盯着他,慢慢转过身,让开一条道。
刘嫂嫂倒是认得他的,出来笑道:“怎么?要打听谁?”
他讲这段话已经倒背如流,一面比划,一面连珠说道:“嫂嫂今日下午是否在村口?我师娘,很瘦,头发白了一半,上身云纹白短打,下身黑裤子,从村口出去了么?”
刘嫂嫂抿着嘴唇思索,想了好半天说:“是啦,是有这么一个人。是从村口出去了。”东风问:“是往哪边走了?”
刘嫂嫂沉吟道:“出了村口,好像是往西拐,再远我就不晓得了。”
东风道了谢,别过刘嫂嫂,走回田埂上。张鬼方小心看他脸色,说道:“还要去村外问问么?”
东风摇头道:“算啦。”又说:“其实找这么久,我早猜到她走了。”
张鬼方默然,东风说:“但既然是往西边走,不是往南,她大概没有当场回去报仇罢。知道这个,我就放心了。”
两人只好走回家。花前月下,一桌冷饭。东风歉疚道:“耽误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柳銎说道:“无所谓。”
他回到屋里,到处找遍。不管是厅堂还是厢房,都未见到元碧的鹤氅。东风心说:“早该看出来的,白天又不冷,不是出远门,何必穿鹤氅呢?”转去柴房翻出一个小火炉,又拿了款待元碧的好酒,哗啦一下倒入酒海,放在炉上热着。
大家不说话,闷声吃酒,三个人吃四人分量饭菜。东风舀一碗酒,推给张鬼方。张鬼方喝药一样,一仰脖子喝掉了。东风笑道:“沮丧什么?我这次死里逃生,多亏了张老爷,高兴一点才对。”
半夜下起大雨,天边一阵吞吞吐吐闷雷,近处雨打屋瓦、雨打枝叶,紧锣密鼓,响彻长安城。众水汇到地上,变成一条小河,潺潺地流走。风倏忽一下吹过,窗纸“噼里啪啦”细细密密打架,吹来村里低低的吵骂。狗吠了几声,竹竿碰竹竿,把晾的衣服被子收回去,菜干、鸡笼提回屋檐底下。再下一会,这点儿动静消散在雨幕之中。
不管草木怎么想,是否真被惊醒、催发,这样暴雨天,人是最困倦的。首先无事可做,再就是,外面冷,被窝相应暖和;耳朵里吵闹,心里也就相应清静。
一股幽暗的泥腥味,湿漉漉木头的气味,慢慢爬上墙头。突然间,天下一白,一条粗树根似的闪电,蜿蜿蜒蜒劈下来,全天劈作八瓣。同时一声响雷,“轰隆”,声色俱厉,惊破厚厚的乌云,地动山摇,整间屋子瑟瑟发抖。
张鬼方醉意未消,睡得天昏地暗。听见隔壁柳銎叫:“张鬼方,张鬼方!”他才清醒一点,应道:“怎么了!”
柳銎说:“下雨啦!没有东西要收么?”张鬼方努力想了想,说道:“没有晒。”闭上两眼,又要睡过去,却觉得身旁空荡荡的,不太对劲。
虽说元碧的屋子空了出来,但今夜早些时候,东风藉口说,衣箱都搬过来了,回去睡反而不方便,还是留张鬼方住在自己屋里。眼下被子都凉了一半,东风肯定走了好一会了。张鬼方大急,瞌睡也吓跑了,一骨碌坐起来,低声叫道:“东风,东风!”
没听见回答。张鬼方跳下床,点了油灯。榻上没有人,小矮几前面,窗前,没有人。
东风的鞋子袜子,一齐穿走了。张鬼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提灯走到书桌前面。桌上倒也没有留信。张鬼方松了一口气,又想:“是不是来了贼?”抄起长刀,撒腿跑到屋外。
油灯一下就被打熄了。但张鬼方依稀看见屋顶上有个人影,坐在窄窄的屋脊上,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张鬼方抱着刀,静悄悄走到院子中央。
风雨遮掩之下,那人好像没听见脚步声,仍旧背对着张鬼方。电光闪过,只见他一头长发湿透了,紧紧黏在白衣服上。
对着暗沉沉的天空看了一会,他将手里长剑,一寸一寸,慢慢拔出来。
张鬼方大惊失色,两步跳上屋檐,叫道:“东风!”
东风回过头,面上神情又凄又楚,好像要诀别一般。张鬼方怕得要命,想都不想,把长刀一下抽出来,照他剑上一砍,要将那柄长剑打掉。
东风叱道:“你做什么!”他因坐着,不好挪动位置,只能横握长剑,奋力一挡。张鬼方见砍不动他的长剑,长刀沿着剑身一削而下,削他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