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些话的时候,克雷尔发自内心地笑了,可同时它也发自内心地愤怒。鱼诺看到它在笑的同时,体色也急剧变红,那种刺目的红色甚至扭曲了笑容里的真心,让笑容变得邪恶而可怖。“我是说,你从未理解过真正的世界和人类的世界。”鱼诺将手里的水泼向克雷尔。那些海水在克雷尔脚下迅速还原为魔法,侵蚀了克雷尔脚下的透明平台。当克雷尔砸在冰冷的海水里时,它看到鱼诺俏皮地换了一身红黑相间的魔法袍,还戴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钢盔,活像一名消防员。“你竟然戏弄……”克雷尔还没有吼出自己的愤怒,一面山一样高的蓝绿色巨浪已经近在眼前,连海浪中裹挟的超长海草也清晰可见。克雷尔只来得及将自己短短的小爪子护在身前,海浪便已经将它包裹在其中。剧烈的水流冲击着它的脸,水泡的咕噜声撩拨着恐惧的双耳,克雷尔能感觉到那根超长的海草缠在脸上,正用蛇信一样的柔软叶子抚着它的脸。它想要挥开海草,咸腥的海水却渗入了用力过度的嘴里。惊恐终于让它开始丧失理智,它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双臂,却在刚开始便被一只手捏住了爪子。“这是你认识的世界。”鱼诺向它点点头,满脸道貌岸然,动作上却用了往日对待苹果的态度。“你还有什么遗言么?”克雷尔面无表情地抖了抖皮毛,残留在其上的海水登时滋滋作响。“这是他们的世界。”鱼诺不动声色地抹掉了头顶的钢盔,戴上兜帽,向远处一指,“如果这样你也无法理解,我倒宁可你放出一朵烟花。”“最后一次机会,任何意义上的。”克雷尔恶狠狠地说道,它反手掐住鱼诺的手腕,沿着鱼诺所指的方向望去。仍然是那片海,那片不甚晴朗的晦涩天空,只是那里多了一群人,一群欢快的人。他们是克雷尔比自己掌纹更熟悉的人,克雷尔将他们困在幻觉世界中许多年,它仔细地观察他们,恨不能将每一道皮褶也分析一遍,直到它厌倦,几乎将精心饲养的他们当做不知道怎样处理的垃圾。但他们却在此刻展露出克雷尔从未见过的面貌,那些赤身扑向大海的人。他们丢掉了克雷尔为他们选择的衣服,丢掉了克雷尔为他们形成的稳定行为,忘记了克雷尔让他们发展的文明。他们将克雷尔为了模仿人类世界所赋予的一切踩在脚下,像野兽一样——他们乱蹦乱跳着、彼此拥抱、互相拍着胳膊。有的发狂般挖着空无一物的砂子,有的乱丢乱翻被海水洗净的石子,有的横七竖八地躺在沙滩上,面向大海谈论着永远不可能放进嘴里食用的傻话,有的奔入海水中,不停地拥抱海水,还试着品尝海水的滋味,又在苦着脸吐出它们后哈哈大笑——他们是如此愚蠢,真的……除了那种无形无质的快乐,那让他们可真像人类。这种奇怪的东西犹如某种神座上的光亮,让这片海也明媚起来。“你捡过贝壳么?”看了一眼发怔的克雷尔,鱼诺从地上拾起一片小而圆的白色贝壳,塞到克雷尔手中。“这只是一种不能吃的骨头。”克雷尔不屑地回答道,但它到底没有丢掉贝壳,而是将贝壳夹在短短的手指间。在淡淡的阳光下,贝壳散发出一种轻盈的、不属于人间的美丽。克雷尔猛地晃了晃头,砸了一下短的几乎看不到的舌头,逃也似的将目光转向鱼诺。“这是他们的快乐。”鱼诺晃着手里的另一只贝壳,上面有着简单而诱人的花纹,散发着海水的味道,“这可能是你不能理解的东西之一——纯粹的快乐‘无用’且与任何可以言表的物质无关,甚至与是否活着都没有关系。你看,他们丢掉了所有‘文明’和‘舒适’,却找回了你从未恩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