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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纤毫连缀(第2页)

乔增德神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眼神里透露出鄙夷:“哦,那个建湖人。”

刘青吾对乔增德这副神情已经非常熟悉,但她还是感到一分意外。按说令教授是他学生答辩常请的教授,怎么说跟他也是学林中人,乔增德的这种态度实在不礼貌。刘青吾感到有些不安,她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乔增德的没教养。

像乔增德这样的男性,既无法感受别人对他的厌恶,也无法意识到他的无耻和粗鲁有什么不妥。女性如果也按乔增德这样的行为方式来行事,女性自己就会情不自禁感到羞愧难当。

那么,乔增德不是只对学生没有教养。同单位的人妨碍了他的利益,因为利益,其中关系难以辨别,那学生可以避开他咒骂的张一三、张生洪,可是外校指导专家是请来帮忙的,总算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了吧?怎么乔增德对这样的校外教授也这么不尊重呢?

令教授有些观点,刘青吾虽然不太认同,但是学术问题,有不同观点才正常。她只要想起令教授对穆凡论文一页一页的标注,心里就觉得很温暖。何况,她还让自己去她班里听课。

乔增德的傲慢里不仅有他的职位和男性中心思维带来的偏见,还有文人相轻的心态。他所有的偏见固化着他的傲慢,如果他不再拥有这个傲慢的内核,乔增德就会土崩瓦解。他看起来复杂,实际上空洞乏味。

乔增德真是一个绝佳的观察对象,虽然这个观察对象如此令人厌恶。刘青吾默默想着。

那么令教授知道乔增德的这种内核吗?那么,像令教授一样的女性教授如此近距离长时间地观察过乔增德这样的怪胎吗?那么,隋叶颢与比她大十几岁的男性教授的婚姻中,她何以能够识别出乔增德和她丈夫的本质区别呢?这个本质区别存在吗?

瀛洲国的女性主义女性教授批判着男性中心思维,她们如何与自己的丈夫共处呢?没有人诚实地回答过这个问题。女性主义女性学者是否因处在这个学术体系中因过于礼貌掩盖了自己对乔增德这种男教授的厌恶?没有人诚实地回答过这个问题。厌恶如果只能掩饰,那难免会自欺。

刘青吾觉得自己的研究不够透彻。或者,以男性作家为载体的女性主义研究,无法做到透彻,因为那最终无法避免指向对一个人的批评。

乔增德叫上孙平尧,东拉西扯滔滔不绝,孙平尧崇拜地望着乔增德,乔增德蔑视地调戏着孙平尧,刘青吾、周垳陪着这一对恩爱伉俪吃饭直吃到饭店打烊。

刘青吾和周垳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两人连夜准备第二天答辩所需的东西,彻夜未眠。

刘青吾在无人知晓的社交平台上发了一句话:鄙人逼导文章写得是真不错,但为人也真是狗逼。她对人的分裂感到难以忍受的厌恶。

第二天一大早,刘青吾和周垳布置好答辩现场,分头去接外校答辩专家。刘青吾站在校门口等待令教授的到来。

简单问候,令教授冷不丁提了一句“乔老师的文章写得还是不错的”。她抬起头看看刘青吾,迅速低下了头。一身黑衣,行走行走。刘青吾高出她几乎一个头,看向她的低着头的沉重,没忍心说什么。她不能苛责一位对她有帮助的女性主义前辈,但刘青吾又失望又难过。她没有接自诩火眼金睛的令子珏的话。

一路走到答辩会议室所在的楼前,令子珏已经气喘吁吁。刘青吾感到自责,自己年轻体快,竟然忽视了五十多岁的女性教授背着的黑色大包。

她说声“对不起令老师,刚注意到您的背包”,然后马上把那黑色背包从令子珏身上卸下来,竟然有十多斤重。刘青吾为自己在心里对女性教授的挑剔叹口气,伸手扶住令子珏,一步步走上楼梯。每走一步,刘青吾都觉得是令子珏她们这一代人走过的路。或许,正是因为她们的隐忍坚韧,才有了今天自己走上这条道路。

那么,自己这一代人和令子珏这一代女性,对世界的理解和认识,不一样。是个人还是代际,是同性恋思维还是异性恋思维的差异?新的一代女性要把开拓了女性主义研究的老教授们留在楢山吗?人与人的理解因为网络媒介变得更加复杂。如果文学研究的女性教授对人的感知也和乔增德们一样,如果人连社交平台上简短的话都无法准确感受,人何以谈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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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十分钟的路,刘青吾觉得自己和令子珏的差别,不亚于和乔增德的差别。乔增德的傲慢偏见已经是一种不可救药的精神疾病,他对刘青吾不再构成一种伤害。可是令子珏,却深切地让刘青吾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限制。她可以毫不留情地解析和批判乔增德,仅仅当乔增德是一个观察的样本,一个完全的客体,可她无法这样解析令子珏。她无法把这样的残忍用在令子珏身上。

刘青吾想起第一次见到令子珏的时候,令子珏提到自己的偏头痛。

人身体的病症很多时候不是身体病变引起的,身体是人精神的载体,疾病是精神与思维的反映。人往往厌恶疾病,可正是因为有疾病,人才能知道世界上有哪些事人力所不能为。疾病提醒人类,不可以透支身体自身的能力。透支的后果,要么反映在身体上,要么反映在精神上。而在流行病学的研究中,女性偏头痛患者是男性的两倍至三倍。

令子珏总是沉重地低着头,刘青吾感到心疼。乔增德从来不会这样,乔增德总是趾高气昂。男性不是因为没有疾病,男性只是因为文化规训,导致他们对自己身体更多的忽视,因此男性自以为自己比女性更有神力。男性对疾病的耻感阻碍着他们对自身的保养,也就阻碍着他们对自身的正确认识。

刘青吾没有说疾病中有性别,那只是她浅显的一种理解和观察,在女性主义教授面前,她不想班门弄斧。

她关切地对令子珏说:“老师,您思考问题太深了,您得多锻炼才好。”

令子珏很不以为然地笑笑,笑里带着一丝轻视,刘青吾也就没有再多说。她默默地想,人思考得多了,反而会忽视一些简单的道理,做研究的人追求深度,就更应该警醒,有些道理无需深刻,追求深刻,也是一种执迷。

有些病人不喜欢别人提及他们的病症。对尚未求医的疾病和伤口,反复提及是一种伤害,那会让人深陷在一种对痛苦的感受中,反而不易恢复。

刘青吾看着令子珏苍老暗黄的肤色,心想,她一定是个儿子的母亲,可她不是乔增德的对手。

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令子珏去了洗手间,刘青吾深呼一口气,背着她沉重的背包走进了答辩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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