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去看看。”刘青吾应付着,挂断了电话。
处方药,这怎么去买?“感冒药”这仨字是太普通了配不上堂堂大教授尊贵的病体吗?又在耍什么把戏啊乔增德!刘青吾烦得一下子脑门子出了汗。
不对。没有处方,如果吃药吃出后果,去买药的人怕不是也要承担连带责任。刘青吾想起上次打乒乓球,乔增德闲出屁来,跑到图书馆,和图书馆那一群他看不上的弱智说,刘青吾心眼坏,打个乒乓球欺负他年纪大,左右吊他,一点情商也没有。
打个球乔增德都能说出坏话,这要吃药吃出毛病,那我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刘青吾思忖着,出了门。先去看看乔增德比较稳妥。怕不是犯了精神病,要寻死觅活。
刘青吾刚出了宿舍楼,乔增德的电话又打过来:“青吾,你去校医院买药,用你自己的卡去买。”
“用你自己的卡去买”。那么记录上就是我在吃安眠药。那么,我没有事一切OK,那要是我有事,这个购药记录岂不是证明我有精神病?刘青吾想着,乔增德到底在做什么。他如果吃了药吃出严重后果,我又不是小孩子,是需要负责任的。
想想乔增德的为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个药都不可能由我去买。刘青吾想了想,对乔增德说:“老师,现在凉快一些了,您不如出门走走,一会儿一起早点吃个晚饭吧?您走到这边,差不多也该吃饭了。”
乔增德忽然哽咽了,很听话地说:“好。”
刘青吾觉得事情不一般,是和孙平尧吵架了?乔其坐牢了?乔增德又被举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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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很多一念之差,有时候一句话就能挽救一个人。刘青吾忽然想起她以前班上一个割腕自杀的女同学。被救以后,女同学说起当时的傻事,那么多人里,她只要想起刘青吾那句“希望多年以后,我们还能一个不少地相见”,眼泪就哗哗地流。也因为那一句话,她放弃了自杀。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语言是子弹,是匕首,也是春天。那么,乔增德现在明白这个道理了吗?
刘青吾深呼一口气,温和地加上一句:“老师,一会儿见,我去北门等着您。”
乔增德缓和着语气好一会儿才说:“好,一会儿见。”
刘青吾叫上了周垳。无论出于自救还是救人,多一个人总是好的。
当刘青吾和周垳赶到饭店的时候,乔增德已经坐在老位置上等着了。
饭店里人声鼎沸,每一个包间里都热热闹闹,有人大笑着,有人交谈着,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刘青吾老远看到乔增德,孤苦伶仃地坐着,肥肥的躯体顶着稀疏发白的头发,孤家寡人,就是为他这种男的发明的。
周垳惊叫一下拉拉刘青吾,刘青吾不露声色地看看周垳,两个人走上前去,叫了声“老师好”。
乔增德抄一把白头发,服务员拿来菜单,他仔细看着,点上菜,卑微地问刘青吾:“青吾,喝个酒?”
刘青吾喝酒过敏,浑身要起小疹子,但是她觉得乔增德的眼神太可怜,就点了点头。周垳笑着搭话缓解着三个人无话说的尴尬:“喝个小啤酒挺好的,天这么热。”
乔增德看看刘青吾又问:“冰的?”
刘青吾随他意点,冰的常温的,其实都一样。
饭菜上来,酒起开,刘青吾给乔增德和周垳倒满,她的杯子还没有满上,乔增德已经举起了杯子。
乔增德的手发着抖,酒从杯沿里淋淋洒洒流出来,刘青吾为一个人老去感到难过。她端起杯子,看着乔增德,乔增德眼睛里含着泪,但是一脸讨好的笑。他的嘴角有点哈喇子,揪出一个卑微羞耻的笑,克制着颤抖的声音说:“青吾,老师不当官了,你不会看不起老师了吧?”
刘青吾被乔增德这开头的一句说得不明所以,但乔增德的神情实在过于熟悉又过于异样,她还是端起杯子,无论怎样,她愿意尊重一个她叫了七年的“老师”。她静静地看着乔增德说:“老师不当官了,还有一肚子学问,当不当官,走到哪儿,我也会叫您一声‘老师’。”
乔增德喝口酒,嘴唇朝下紧紧抿起来,肥大的躯体矮下去半截:“直接下的通知,免去我所有官职,这就是艺科大学这帮人对人羞辱的方式。”
乔增德以为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但其实学生并不知道。就像他以为学生不知道的“知识”,学生恰恰知道。乔增德不知道别人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别人不知道什么。
“我是个好人呐!”乔增德悲伤地低着头,“自古忠臣就没有好下场,屈原不就宁肯投江也不愿意同流合污吗?”
乔增德还是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刘青吾不说话。
“我一辈子兢兢业业,为艺科大学立下汗马功劳,我一手创建的学院,越来越边缘,这就是当牛做马的下场。你师母说我孙,说我活该,哼,吃亏是福,都是瞎扯。要不说鲁哥迅得彻底反传统,我越到老越觉得这人性的黑暗和坏是不可救的。”乔增德嘴角的酒滴到褪了色的T恤上,他浑然无觉。
周垳递过去一张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