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香只好兴致缺缺地转回来。一抬头:“就是这里。停车吧。”
在二人面前的是荒废的厂房,里面长满了野草。玻璃窗无人擦拭变得逐渐模糊不清,有几块还碎裂了。但也可以说是无比完美的秘密基地选址;不用担心别人打扰。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往里堆,不会莫名其妙的就找不见了。
偌大的空间无比寂静,每走一步都会腾起大量灰尘。电路系统许久没有维护过了,灯自然也开不了。宫野志保使劲摁开关也没用,还落得一手脏。
她嫌弃地拍拍手,余光里看到绘里香径直走向一个方向,过了一会又回来,手里抱着个东西。“你的。”
“我的?”
“是。就是你的。”
一路上绘里香全然没有告诉过宫野志保自己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宫野志保也就由着她指路,当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司机;没想到这会和自己有关。她接过东西,打开来看,是几卷录音带。
她不明所以,手边又没有录音机,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她把单个磁带拿起来看,却看见上面贴着张纸,字迹清秀,写着自己的名字。
……我没见过这行字。它与姐姐的字迹相似,细微之处却不同。宫野志保低头思索片刻,突然为自己的猜测惊异起来:有一种可能……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这是妈妈留下的……她的手攥紧了外包装,急切地追问绘里香:
“这是谁留给我的?”
“……你姐姐。”
姐姐会留给我的东西,必然不会伤害我;宫野志保本该高兴的,只可惜她太聪明,反应得太快,偶得礼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生效就被忧虑取代。她喃喃自语:“姐姐给的。……她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呢?绘里香,你知道明美在哪里吗?她还好吗?”
绘里香料到她会这样问。所以从一开始起,她就斟酌起来:老板告诉我,可以用志保姐姐还活着的情报交换她的信任。当然,眼下她对我无比信任,所以也不需要画蛇添足。但是,但是。我灵机一动。
灵机一动是个坏词儿。出现在厨房里,通常一锅色香味俱呕的魔药产出;用在自己身上,意味着有人要遭殃。而且这股没来由的冲动通常是不屑于攻击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的。它像条蛇,冷了就缩着不动,捂热了就饿。这是伤害吗?肯定是的。这一刻绘里香从上方审视自己,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一边心痛,一边为所欲为。既然要伤别人的心,为什么还让自己的心在胸膛里跳动呢。我讨厌我自己。
宫野志保许久得不到回应,她害怕起来。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不要说那个答案,不要说。她的确没有得到回答,只感到肩膀被拢住,随后整个人被囫囵个抱住了。绘里香比她高一点。那十几二十个录音带就搁在她们之间,硌在小腹上。好痛,宫野志保觉得这痛楚几乎无法忍受,哪怕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眼泪绝非因此。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宫野志保感到脑子里一团乱麻。绘里香还在她耳边轻柔地
安慰:“不要哭,不要哭。”但关于明美的事情,她却巧妙避开,语焉不详。混乱又激烈的情绪交缠着像沸水中的气泡上升又破裂开;氤氲的——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宫野志保突然明白了那种一直纠缠在自己心头的意愿。
它是房间里的大象,是墙角的黑影。然而在今天,它终于走在阳光下,显露出真容来。
“……我非得叛出组织不可。”她捏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攥紧的手,喃喃自语,遍遍重复。绘里香说:“对。你当然得叛出组织;这里不该是你所在的地方,永远也不可以。永远记得这一刻的决心,然后逃跑吧。”狂风无法阻拦你,阵雨也无法淹没你。朝着有光的地方,远远地逃跑吧。虽然身后推搡着你的手其实是一个谎言,一个幻觉;我总是对不起别人珍而重之捧出的一颗真心。
我实在做了许多错事。
而后宫野志保沉默了许久,但绘里香猜她正在脑内以可怕的决心构思好了逃离的手段。她有些没来由的心虚,却同时感到坦然。等你被这只手推搡着逃跑,逃到安全的地方,自然就会知道这是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抵在背后的不是枪械,不过是一只香蕉。结局大概是皆大欢喜的,到时候你不原谅我,就不原谅吧。
她为自己找好了辩解的借口,立体防御,刀枪不入;然而却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像是一只手,重重地抓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