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鸟兽呜鸣,夜风曳摇树梢,枝叶胡乱抓挠彼此,沙沙簌簌。
南宫述仰天静默良久,撤回视线朝庾老行过一礼:“庾公见谅,十三能力有限,五六年了也始终查不到向我传递密信之人。
这些年来,他曾多次以各种方式送来密信,将你们这些前朝重臣的流放路线、生存情况一一相告,让我想办法把你们这些老臣救出,抹去你们在世的痕迹,藏匿起来。
不用说我也清楚你们都曾为我南宫家的江山披肝沥胆,为天下百姓的安生挑灯伏案,这些事十三本就责无旁贷。
您老与被安置在各地的其他旧臣都可能是中了奸佞圈套,不该老来还去受那份苦,要救您们的人或许也是看明白了此一层吧。
只是,我一直想不通,他能看清事件真相,应当也是个本事极好的人,不是朝中极位,也是江湖高士,这些计划他若亲自去做,成功的几率定然会比我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大,他为何要找我?
记得他第一次找我是在我立府的第二年,那时我才十七岁,接触的人都没几个,江湖朝堂没一个熟人,他哪里来的自信敢把如此大事相托?”
庾老深思无解,只能说一句“各人有各人的考量吧”!
夜露渐浓,庾老不想耽搁南宫述就寝时间,遂把话又说回宗寥身上:“王爷而今算是卷进云安侯府的漩涡里了吗?”
南宫述看向宗寥消失的方向,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目前只能说是摸到了深潭冰冷的水,算不上卷入漩涡。”
庾老道:“王爷待宗小公子似乎比待司臾公子还亲密,老朽有些担心。”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南宫述说。
“有。”庾老斩钉截铁,随后才举证解释,“您把我等老骨头带到此处这许多年,除了司臾,从未有人能踏入此道宅门,休说还能与您共卧一榻了,司臾公子也没有过吧?这宗家世子对王爷有何重要,能得您如此隆宠?”
南宫述心里慌了一下,心想他对那小子的态度已经偏到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出异常了?
“我与那傻小子的事曲折得很,一天怕也说不完,但绝没有到让庾公担心的地步。我与他才相熟几天?怎么能拿他和司臾比?之所以要逼他同寝……不过是因为……”
南宫述结结巴巴,“前些日,我与他发生了一些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导致心中总有古怪想法,我想可能是跟他不熟才起了想要……探索他的心思,是以便想出了这些加深两人关系的方式,为的只是早点消除那种不明缘由的思绪。”
庾老抻了抻腰背,仰视着南宫述的眉眼,玩笑道:“倘若这云安世子是个女儿家,老朽必会想成王爷的此种感觉是害了相思。”
“相思……”南宫述哂笑,“他要能变成个女儿,本王便认下这份猜想了,可这世上哪会有这样离奇的事?近年来我一直以自己是龙阳中人的言行示人,在府上养了众多男色,所以当发觉自己对某人心生异思还是怕的,这种事它就不能发生。且我听说相思是会日愈深浓的,我现在看他反倒是愈渐坦然,心神畅快多了。”
南宫述理性明达,庾老欣慰。
但看他形只影单,老人家忍不住还是说,“王爷斩断后路,完全不必做到如此境地,即便不娶妃,也是可以留个后的,如此一来翎太妃那边也好心宽些。”
南宫述闻言思索须臾,忍笑道:“不娶妃也可以留后?庾公,您老可是执掌过两朝礼教职务的礼部尚书!您来说说,十三怎样做到去母留子?待我晚上穿上夜行衣当个采花大盗,掳淫良家妇女?哈哈……”
庾老噤声,老脸羞红,心里却道:“也不是不可以。”
七八十岁的老尚书不会不知礼法为何物,他有这样的悖逆言论不过因为眼前人是南宫十三,是愿冒生死之险也要护住他们一群老不死的恩人,因为是他,别说言语上有违礼法了,便是赴汤蹈火,眼睛都不会眨上一眨的。
“行了,眼看露深,再受了寒,您这腿又得痛上好几天。”南宫述低头看向佝偻老人,“此地不缺柴禾,你们行动不便就好生歇着,让祁大哥多砍些柴,把您几位老人家的屋子烧暖些。”
庾老道:“老朽替诸公谢过王爷。您将我们安排在此处,也不让我们做什么活,把以前在苦寒之地落下的病根都养好了大半了。每次您一来,穿衣吃饭都是白小郎君去忙,我们光看着,实在脸羞得很。”
“庾公言重,我也没做什么,让您们在此自力更生,该我愧对您们几位老臣”南宫述感慨。
庾老沉吟半晌,想起了什么,“人一旦上了年纪啊,忍不住就老是回忆起往昔——老太傅近日来总在夜里训先帝,想是梦到教导先帝那些年的旧事了!”方才沉稳平和的声音于转眼苍老了许多,谐趣慈祥的面容上添了几丝历经漫长岁月才有的慨然。
南宫述神色淡淡的没说什么,只在眨动眼眸时可以寻见几分叹息、哀愁。
老太傅是九十高龄的老人了,是南宫述父皇的老师,是南宫述了解到亲生父亲人生事迹的信息传递者,也是近年来将毕生知识倾囊相授的先生。
“皇室中人多绝情,上一代的血腥味尚未散尽,新一代的刀剑已经磨利了!我虽无心去看那些丑恶嘴脸,但也不能保证不会牵涉其中,十三无所谓鲜血灼身,却不想因为我一人累及到诸公安生的晚年。诸老虽有伪造的身份遮掩,万万也要谨慎再谨慎。”南宫述切切交代。
庾老道:“王爷放心,活了这些年岁,谁又还是当时模样?当初脸上黥字已在各种‘受伤’中结成伤疤,为官那些年的笔直脊背骨也不复,不会叫人察觉的。”
“嗯。”南宫述轻声应话。
礼送庾公离去,南宫述自个儿又在院里闲步了好一会儿,回到寝卧时,屋内灯光只留了一盏。
微红灯火光线轻轻摇曳,在门窗上投下些模糊的袅动的影子。
悄声推门入,层层纱帘覆下,亮着的那盏灯是里屋卧榻旁的,拂扬起纱幔的风则是自外间小榻边的木格窗吹进来的。
窗牖下的梨木大理石嵌屏榻上,一只人头蚕茧静静躺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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