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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期一会冒冒然(第1页)

练武之人都说“力从地起”,其实是有着十分深刻的道理在其中的。像是灵渊现在,被人甩在半悬空中,自然是无处借力。始终知道左脚踩右脚的飞腾之术乃是无稽之谈,纵是再怎么扭腰用力也是无计可施,眼看着就要撞在一旁的墙壁之上。因为灵渊之前对那公子哥下得狠手,力道极大;一旦被转移了力道,回转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这股巨力,也是非凡。

那公子哥终究是个心善之人,想着灵渊偷他的钱袋,倒也是罪不至死;眼看着他大好头颅就要撞在墙壁之上,他便也伸手拉扯了一把灵渊。只见其五指内扣之时,掌心自然有一股子内劲回旋,竟是神乎其技地隔空扯住了灵渊的手臂一下。

就只需要有这一股力道相助,灵渊自己便能够在这一点上借出力道来。他当即也是大喝一声,以施加在自己手臂上的内劲回旋作为支点,整个人凌空一个翻身,便是稳稳站在了实地之上,一应无碍。回想起片刻前的生死时刻,灵渊自己都是额头上汗珠涌现;又听见周围一阵阵惊呼声不止,便知道自己会武功这件事情,今天算是彻底暴露了。

先前那片刻的打斗,已经使得不少人围成了圈子观瞧。看见城里的小混混灵渊,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原是练就了玄功在身的高人,不少平日里很是看不起灵渊的百姓,这下子都是生出了一种白日做梦的荒谬感来,难以相信。

始终灵渊这十几年里,在城里偷鸡摸狗已经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大部分时候,他所偷摸的不过也就是些散碎银子,大伙可怜他无父无母,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真是被他惹急了,事主找去土地庙与他对峙之时,灵渊倒也是任打任骂,一不还口,二不动手。故而大家都不知道,他其实这般厉害,更不晓得他的武功是从何处习来。

那公子哥见灵渊站定,额头上汗珠涔涔,一张俊脸更是面无人色,也知道他被吓得不轻,心中暗暗后悔,只骂自己做事太过鲁莽。区区城中小贼,原不值得这般大动干戈;为着几两散碎银钱,险些害灵渊命丧当场,也是着实叫他不安。

稍稍上前两步,这公子哥也是摸出一块碎银子,塞给灵渊:“小兄弟原来也是江湖中人,身怀武功而不强取豪夺,自是心地善良的。之前我对你有些误会,手下重了些,还请你多多包涵!”

灵渊闻言一愣,暗道这人莫不是个会武功的傻子,这天下哪有人遭逢当街行窃,事后反过来给小偷赔礼的?不过“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灵渊见到白花花的银子,自然不会多客气,伸手就要去接;却在顷刻之间,听闻得自己周身上下一阵裂帛声响,随即便感到胸腹脊背一阵清凉。紧接着,灵渊就听见周围众人惊呼不止,就连那公子哥都是被吓退了半步。

原是灵渊身上的衣服,本就是捡来的破衣烂衫。因他生性喜好清洁,这衣裳更是三日一洗,洗得发脆;寻常穿着做事还没有什么问题,今日一场激战之后,这件破布衣裳却是再也无法坚持,直接在灵渊与那公子哥的打斗中化为了寸缕,稍稍牵动就崩碎散开。

外衣一被扯碎,灵渊心里就是大叫了一身“不好”。像他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小子,外衣之内自然是空空如也,这下子叫他光膀子站在了众目睽睽之下,饶是他练武多年,身形线条极好,也是倍觉尴尬的。

所谓“身体发肤,受诸父母”,最是要紧不过;要是大家闺秀,更有“沾衣裸袖,便为失节”的忌讳。灵渊虽然不是黄花大闺女,可要叫他赤膊站在众人面前,也是万万不能;又是听闻得众人惊呼,看见那公子哥的脸色,灵渊心中便是明白,简直恨不得猝死当场才好。

其实真要说起来,大小伙子被人看个光脊梁倒也真不算什么大事;然而灵渊那筋肉紧实,线条突出的上半身上,却是密密麻麻覆盖着无数细小的伤痕。这些积年伤痕,就像是细密的小虫一般,发白凸起,将灵渊好端端一身皮肉寸寸割裂;令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尊被摔碎后强行拼接起来的白玉雕像一般,形象十分诡异,又是叫人看在眼里,浑身发毛。

这些伤口的来历,灵渊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自他有记忆以来,身上就一直背负着这些恐怖的伤痕,自幼年时代至今,从不曾被第二个人看见过。今日行窃不成,先是暴露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后又将身上的丑态展现在了大庭广众之下;饶是灵渊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这会儿子也着实不知所措,又觉得委屈非常,两眼中泪珠打转;泪珠下一刻就要像他此刻的心情一般,坠落下来。

“玉书!出什么事了?”正当众人惊讶于眼前场景的时候,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公子哥正是尴尬无助,听闻此言便是面色一喜,连忙抬头。

谁也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只见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场地之中,突然出现了一名身量高大的男子。这男子三十余岁的相貌,粗眉大眼,高鼻薄唇,身着不合时宜的大氅,腰挎一柄宝剑,整个人从内到外,自然而然地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令围观众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像是敬畏,又像是无法直视其人。

被唤作“玉书”的公子哥见自家父亲来了,顿时便有了主心骨支撑,先前的尴尬和无助一扫而空,三言两语将事情与父亲说得清楚。然而玉书嘴里说着,眼睛却是看见自家父亲直直盯着赤膊呆立的灵渊,脸上竟然露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惊骇恐惧神情,一时也是吓得玉书声音越来越小,不由自主地顺着父亲的眼神看去。

灵渊身上的累累伤痕,玉书之前便已经看得清楚分明;这下子再仔细去看,便是愈发觉得怜悯和不忍。想到灵渊身怀高妙武功,却不以此仗势欺人,并未对寻常百姓下手,玉书对他便已经是高看了一眼;再转念想到他虽是穷得要出手偷窃,穷得衣服只如烂布一般,却依旧将自己打理得干净清秀,玉书便也晓得灵渊是个看重自身的,愈发觉得愧疚非常。

眼见父亲像是着魔了一般,玉书便也先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长衫外衣,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快步上前,将自己的丝绣长衫披在灵渊身上,为他遮一遮裸露的身子。不料衣服刚刚碰到灵渊的身子,他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暴跳起来,反手打在玉书手腕之上,又是骤然仰起面庞,眼眶含泪地狠狠瞪了玉书一眼,随即脚上发力,整个人窜起来三丈来高,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踩着旁边的房顶,几起几落,就是不见了身影。

玉书愣在当场,再转头去看,却见自家父亲也是原地消失,仅留一股残留的气息,竟也是追着灵渊去了。眼见得这般场景,玉书自己心里都是一阵发懵,呆愣一两息之后,他便也提纵身形,翻身上了屋顶,朝着灵渊和自家父亲飞奔的方向追去,只留下一地目瞪口呆的百姓,也在高平城里留下了一个流传多年的传说。

从此之后的若干年,说书先生嘴里的正邪大战就纷纷换成了“隐侠”灵渊,从各个方面,各个角度,大开脑洞,分析灵渊的一切,将其塑造成了一位“大隐隐于市”的英雄少侠,流传不休;高平城的说书先生们,更是形成了一个允许听书人随意发问,绝不瞪眼瞎说的传统,至今犹存;至于踢了灵渊一脚的茶铺掌柜,自那一日之后便拄上了拐,更是转了性子,一应善待手下的杂工伙计,生意日渐兴隆。

灵渊在高平城里,从来都是无家可归的,只在城外的土地庙存身多年,就着已经枯朽不堪的稻草,与泥胎神像为伴,熬过几千个寒暑长夜罢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对于灵渊来说就像是一场噩梦一般;饶是他身怀高妙武功,始终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一时从大庭广众之下逃离,却也着实是无处可去,只得回了这破庙之中,抱着枯草,悲愤交加,泪如涌泉,抽噎不止。

正是灵渊缩在破庙一角,哭得浑身抽搐,双肩松动,泪眼迷离的时候,忽然就听得耳边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用十分温柔亲切的语调说道:“小兄弟,小兄弟……我儿玉书莽撞,无意冲撞于你,原是我教子不严之过,我代他向你赔罪!”

话音未落,一件隐含檀木暗香,尚待体温的大氅便是轻轻披在了灵渊的身上:“虽是天时暑热,疾奔后出了透汗,也要防着着凉。”

十六年来,从来没有人用这般温柔,这般贴心,这般慈祥的话语关心过灵渊。灵渊一面感受着身上大氅的温暖,一面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也说不上来是委屈还是感动,是悲伤还是欢喜,竟是哭得愈发大声,直至嚎啕,一张俊脸都被鼻涕眼泪糊满,好半天才稍稍平息,不成声调:“我……他……你……你究竟……究竟是何人?为何……为何待我这般好!”

那男子轻抚着灵渊的头顶,眼神中尽是为人父母的慈爱,缓缓道:“我乃华存山庄主人,姜映明是也。还没问小兄弟高姓大名,师承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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