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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推他一下,说道:“你不要怕这个。”看着乐小燕说:“我有多少家当在你那里?”乐小燕支吾道:“有一些。”
东风指着墙壁上一幅仕女画,道:“吴道子的画,好看吧?”
虽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张鬼方还是说:“好看。”东风道:“这是我送他的。”
自己总是提钱,恐怕给东风丢面子了。张鬼方在喜悦之余有点难过,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识好歹,闭嘴不答。
第41章蓦然回首
挥别乐小燕,东风说:“天天在客店吃阳春面,今天尝点别的。”
吐蕃人多忌鱼虾,甚至见到烹鱼都要掩鼻绕路,东风特地多问:“张老爷吃不吃鱼?”张鬼方道:“吃的。”他便走小路去了崇仁坊。
崇仁坊最多就是酒楼。一横一竖两条大街,切豆腐似的把全坊切作四块。虽说是下午,饭点早就过了,仍有许多闲人公子坐在楼中宴饮。
东风说:“我们不去大酒楼。”张鬼方立时长舒一口气。东风觉得他真是好玩极了,拐来拐去,领路进了一家不挂牌小店。店内摆了一张四方矮桌、两张板凳,连菜单都不挂,更没别的东西了。
两人相对坐下,张鬼方只觉得凳子矮得厉害,膝盖顶在桌板底下,伸都伸不开,心想:“这次肯定不花钱了。”
坐了一阵,无人招待他们。东风朝里间叫道:“刘阿叔!”这才有一个圆滚滚的汉子迎出来。东风掏了一锭大银,又是十两,说:“看着上就好。”
刘阿叔习以为常,接了银子回去里间。不多时,帘子之内传来火石“哒哒”打火之声,什么东西“刺啦”丢进热锅,油香四溢。张鬼方端坐着不响,东风笑道:“你怎么了?”
张鬼方三缄其口,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长安菜价这样贵么,一顿饭就要五两。”
东风哈哈一笑,说:“来时见的那几家大酒楼,一桌差不多一两罢。”张鬼方结巴道:“那、那这家为何这样贵?”东风道:“吃了就晓得了。”
头碟热菜端上来,是一碟萝卜丝饼。萝卜丝分两种,细的切成银针一样细,粗的有筷子粗,混在一起炸作焦黄。张鬼方心说:“再好吃的萝卜丝饼也不值五两。”他拿筷子试了几下,觉得新装的假手自如了,才伸进碟中挟了一块。
一口咬下,几百根炸酥的萝卜丝一齐断开,还有一股奇鲜的汤水迸开,流入喉咙,眉毛都要鲜掉了。张鬼方这辈子闻都没闻过这种味道,更别提吃了。东风说:“这是鸡汁熬了萝卜,晾干再熬,最后才拿来炸的。”
张鬼方不响。第二碟又是炸菜,盘子里堪堪放四颗素丸子。东风说:“这个有八样素菜在里面,就是图个八宝四喜的彩头。”接着上了一条蟹黄作馅的金银卷、一碟小天酥、一碟光乳酿鱼、一碗二十四气馄饨,四荤两素,一件比一件好吃,全都是张鬼方未曾见识的至味。最后上了两个玉露团,是把醍醐搅得硬了,雕作莲花形状,浇上荷叶香的蜂蜜。东风讲得口干舌燥,低下头去看张鬼方的神情,问:“好吃么?”
张鬼方道:“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东风笑道:“那就太好啦!我瞧你不讲话,还以为不合口味呢。刘阿叔以前是花萼相辉楼的大厨。花萼相辉楼,公主下降,宴请使臣,都是吃阿叔做的菜。”
他自己讲得眉飞色舞,张鬼方迟疑道:“我今天晓得了,其实三千两银子也是小钱。”
东风说:“嗯?”张鬼方咽了一口唾沫,说:“如果你这些天对我好,花这么多钱,是因为鄣县的事……那是不必的。”
东风笑容挂不住了,正色道:“张鬼方,你是这么想我的?”张鬼方不响,东风一字一顿说:“你觉得我带你来玩,是欠了你银子,用这种方式还你,是吧!”
张鬼方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辩解:“我晓得银子对你来说不是事,我、我不是不领情,就是怕花太多了。”
东风彻底冷下脸,一句话也不想多讲。张鬼方听见街上吵闹,觉得屋里静得吓人,小心看着他脸色,说:“我、我……”
也不晓得他“我”个什么劲。东风丢了筷子,从桌边退开一点。张鬼方试探说:“我不是那种意思。”
东风抱着双臂,下巴朝桌上一抬,说:“吃饱了?”
张鬼方看着剩的两个玉露团,觉得太浪费了,低下头尝了一口。醍醐又软又甜,一股奇异馨香。他说:“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东风霍然站起来,拂袖而去。张鬼方连忙丢了勺子,小跑跟在后面。
除了东西两市,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当属崇仁坊。暮色四合,十字街上游人如织,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他们两个一个越走越快,一个紧跟不舍,撞来撞去,引得别人纷纷侧目。
东风这辈子没被这种眼光看过,又是心酸,又是丢人,脚下一转,闪进人堆里不见了。他怕张鬼方走丟或者生气,也不敢走远,站在角落里看着,眼泪不住地掉下来。
张鬼方独自站在街心,左看右看,到处都是茫茫人潮,急得满头大汗。好在他长得高,踮脚远望,远远有一道雪白人影。他费劲挤过去,那人果然就是东风。张鬼方又急又恼,道:“你怎么走这么快!”
东风被他一吼,更委屈了,低头不响。张鬼方走近了说:“你怎么……你怎么哭了?”
东风咬牙说:“张鬼方,你是不是觉得我钱多得没处花,拿来逗你玩儿?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好,是亏你欠你,献殷勤抵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