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这场令人无聊的大宴结束了,梨园的乐工按序行过礼,潮水一般退出了仪鸾殿。他心里是不着急的,既然命人传过了话,料想她不敢违抗……
但万一违抗了呢?总不能?追到梨园去吧!
他暗暗握住了拳,脸上?还是一派笑意,曼声道:“今夜明月千里,但愿这清辉能?将前朝遗留的污秽涤荡干净,还百姓以安定,赐朕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外邦诸国在?大梁立国之初,便遣使节出使过,第二次复入我中原,远道而来,四方馆当尽地主之谊,替朕尽心款待。大梁与各国互通商贸,陆路及海上?的通道都要尽早打?开?,着令尚书?省督促市舶司征榷、抽解,依律发给公凭,不得贻误。”
尚书?省官员们俯首领命,皇帝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这才撑着扶手站起身,操着温存的口吻叮咛:“时候不早了,今日的筵宴就到这里吧,回去好生歇息,别耽误了明日的公务。”
众臣工道是,长揖下去恭送圣驾。
皇帝从容下了御座,又在?内侍的侍奉下端方地迈出仪鸾殿。甫一出门,凉风扑面而来,脑子也瞬间清醒了。心里还记挂着赴姻缘池之约,便屏退左右,独自往南边渐台方向?去了。
那厢奏演散场后的苏月回不去,眼睁睁看着同伴们跟随太乐丞返回圆璧城,自己只能?站在?千步廊上?干着急。
接下来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推测不出来,也不敢胡思乱想。但愿皇帝陛下能?高?抬贵手,别太为难她,她的人生刚有了一点追求和希望,还想兴兴头头走下去,盼着如愿以偿,盼着终得圆满呢。
只不过想起那位陛下,确实很让人困惑,都已经做上?皇帝了,为什么还是一副小肚鸡肠的模样。不时从天而降,吓唬人之余也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今天约在?琉璃亭池,不知又想暗示什么,难道他也知道那个池子的传说?,要借着典故敲打?她?
灰心丧气,在?池子边上?垂袖徘徊,亭里悬挂的灯笼投射出光,照得小池明澈如镜面一样。
百无聊赖的时候探头往下看,九洲的大池固然壮丽,但欠缺了纤巧和精致。这碧波粼粼的琉璃池却美轮美奂,要是换了白天赏看,必定能?望进池底去。水波下有鱼虾,也有藻荇吧,不同于阿爹精心妆点的鱼缸,少了人为的雕琢,更有天然的、鬼斧神工的美感。
水面微漾,倒映出一个倩丽的身影,苏月看见鬓角有发丝垂落下来,抬手将它抿到了耳后。
正整理,边上?忽然冒出个身影,吓得她惊叫起来。定睛一看是皇帝,显然他也受了惊吓,板着脸道:“你干什么?鸡猫子鬼叫!”
苏月抚胸不迭,“这是卑下的错吗?圣驾驾临前,不该遣人开?道,提前知会卑下吗?”
皇帝说?用不着,“朕是乘着晚风闲庭信步,走到哪里算哪里。再说?小娘子不是大人物,用得着提前通禀吗?”
好吧,言之有理,苏月无奈低头,“卑下错了,不该受惊,下次不敢了。”
这是明着告罪,暗里讥讽,以为他听?不出来吗?不过他有涵养,不会同她计较,且刚才她对水梳妆的样子很好看,惊扰圣驾的小罪,也可以相抵得过了。
当然,小罪可恕,大罪还是要惩戒的。他这一路上?想了很多由头,仔细斟酌着话该从何说?起。
负起手,他缓缓在?水廊上?踱步,灯笼的光泼洒向?他,那面目阴晴参半,“鲁国夫人前几?日进宫面见了太后,太后漏夜赶来责问朕,有了孩子怎么办。”
苏月有点发懵,“什么孩子?”
皇帝回头看了她一眼,“朕与你的孩子,要是生在?梨园,对朕的名声不好,你也得不到妥善的照料。太后的意思是,应当把你接入掖庭待产。”
一个响雷,结结实实在?苏月头顶炸开?了花,“我怎么有孩子了?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捺了下唇角,“朕也不知道哪来的谣传,说?怀上?就怀上?了。”一面好整以暇问她,“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吗?”
苏月说?绝对没有,“卑下草芥一般的人,怎么能?如此?诬陷陛下呢。”
当然,刻意在?鲁国夫人面前渲染两者有染,这是无法抵赖的。不过这件事对他没有妨碍,至多是自己名声受点损,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能?回家最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