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
在汇昌中学的后面,就是一排平房。
在天洲市区之内,现在的平房也是稀罕物了:建设大潮带来的城市繁荣,就是让这些原本常见的平房,以几何指数的速度在消失。
盘石巷四排十二号。
崔松柏的家。
破旧的木门歪歪斜斜,一个低矮的门房下面是狭窄的过道,院子里面,就是崔松柏的灵堂。
几盏新扯出的灯线上挂着的灯泡,度数都不高,灰黄的颜色,让整个院子更显荒凉。
由于崔松柏的死因,所以他的尸体就放在了殡仪馆,院子里设立的灵堂,只有一张黑白照片,所以,也就不需要守夜的人。
院子里,现在只有两个人。
一个坐在椅子上苍老的老太太,和一个跪在遗像前的女孩。
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姜鲤已经静静的站在了院子里。
老太太扶着椅子的扶手想要站起来,却没有成功,她带着惊喜哑着嗓子问到:“是玉芳吗?玉芳,是你来看他最后一眼了吗?”
来人安静的站在了过道里,没有任何声音。
“哦。”老太太的声音瞬间平静下来:“那就是有客人来了。晓静,给来吊唁的叔叔阿姨磕头。”
老太太根本看不见,她也分不清来人是男是女,所以话头里全都带上。
跪在地上的崔晓静转过身来,对着来人磕头谢礼,还没等她说话,老太太又发话说道:“晓静,你去屋子里把香都点上,没有我招呼,不要出来。”
这个叫晓静的女孩子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顺从的起身,回了屋内。
院子里极为安静。
“您……是松柏的朋友吗?”
“……”
“那我就明白了,您是寻仇来的。”
“……”
“他已经死了,还不能还清他欠下的债吗?”
仍然没有声音。
“他这一辈子苦啊。从小到大,他没有做过昧着良心的事。这一次,一定是他自知自己有错,不想因着自己坏了崔家的门风,所以才会选择这种死法。
我们家一辈子不肯欠人家的人情,他也是如此,可他身上背着的,是他父亲留下的一桩恩义,当时他父亲走的早,所以,偿还恩情这件事,就落到了他身上。
我想,他能够做错的事,一定和这个有关。否则,他那么骄傲,是不屑于自己去做下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更何况能惹到您这种上门寻仇。
现在,我儿子已经走了,过往的恩义,也已经偿还,所以,我们一家子从此以后都轻轻松松,无论是生是死,都不会再有任何负担。
如果你觉得他一个人死了,还不能消除你的怒火,那你可以把我们一起带走——如果你怕担上杀人的罪名,我老婆子可以自己走,就像我儿子这样。”
“告诉我你们欠了两辈子人情的那个人是谁?”
“这个是不可能告诉你的。我们可以死,但不能因此出卖恩人。”
“刚才你还说你儿子因他而死,难道你不想为你儿子报仇吗?”
“那不一样。”老太太咳嗽两声:“当年人家在战场上救下我家老头子,这种活命之恩,万难报答,如今我等以命相还,也是天经地义。
人生天地间,享受了别人救命的恩,就得还人家恩怨的果——虽然这些看似和我们家无关,但蛛丝所起,没有不相连的道理呀。”
“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证明你们一家的高尚吗?”
“恰恰相反。我本来是等那个离家走了十几年的儿媳妇的,我想着她该回来看一眼,毕竟这儿才是她的男人,可谁知她没到,你却来了。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儿一生光明磊落,育人无数,工资大部都用来帮助了上不起学的孩童,他一无所求,我也没有。所以,不想让你轻看了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