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有王翦老将军坐镇,蒙氏有上将军蒙骜挑梁,皆是朝中武将的中流砥柱。
王翦之子王贲的武学兵法天赋,虽说胜过蒙恬的父亲蒙武,但这一局,蒙氏靠出色孙辈的数量扭转过来了,蒙恬和其弟蒙毅文武双全,而王贲的儿子之中,只有王离算佼佼者。
可这个微妙的平衡,在七年前被打破了:蒙骜攻打汲城时不慎中箭而亡,蒙氏痛失家主。
按蒙武的意思,长公子扶苏占着嫡长子的名分,又深得王上重视,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人选,蒙氏一族应牢牢抓住机会,将家族利益与长公子紧紧捆绑在一起。
如今才十九岁的蒙恬固然愿为家族谋划,但他生性纯善,待扶苏并非全是借势之心,倒颇有几分怜惜之情。
眼下突然冒出个孩子分走王上的父爱,蒙恬有些担心扶苏会难过。
当然,很快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懒洋洋打着哈欠的明赫,看着自家父王手上以竹管套上动物毫毛制成的简易毛笔,一时张大嘴惊诧不已。
他还以为这时代批改奏章是拿刀刻字呢,因为曾在一本后唐时期的杂记上看到,大约在公元前223年,蒙恬率军伐楚时用动物毫毛改良毛笔后,此物才开始普及起来的。
可现在是公元前233年,蒙恬也还在咸阳当内史呢。没想到现在就有了这种以动物毫毛制成的毛笔,更别提宫人手上那块墨带给他何等震惊。
倒也怪不得明赫孤陋寡闻,实际上许多后世人都带着傲慢和偏见,凭着本能的假想低估了前人的智慧,若不是考古学家孜孜不倦与黄土枯墓为伴,不知有多少历史真相会淹没在后人自大的臆测之中。
正因为如此,在许多人的刻板印象里,才会以为先秦时代靠刻刀来书写,直到蒙恬改良毛笔后才开始大面积使用,其实不然,
比起纸复杂的制作工序而言,制作一支笔显然简单得多。
考古学家根据出土甲骨文上的朱笔墨书痕迹,和“聿”字状似握笔的写法而判断出,远在夏商时代,劳动人民就已经制造出原始形态的管状毛笔。
而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毛笔早已风靡各个诸侯国,但那时各地的制法有差异,发音也不一样,譬如秦国将它称作“笔”,楚国称之为“幸”,吴国则称为“不律”。
有笔就会随之制造出墨,除了天然的朱砂等,人们最常用的也是黑墨。
据说黑墨诞生于周宣王时代,一位叫刑夷的画师无意间被松炭染黑双手,从而得到启发,将松炭研磨成粉末,加入糯米浆调和后再加入灶台上的锅底黑灰,揉捏成条状后晒干而成墨块,加水研磨便能随用随取,十分便捷,人们为它起名为“松烟墨”。
而嬴政眼下使用的,就是经过改良后色泽更深、持久度更强的松烟墨,将松树枝烧成炭后,融和鹿胶、牛胶等天然黏合剂揉捏成型,在后世发掘的云梦睡虎地秦墓之中,就出土过这种丸状烟墨。
明赫看了看面前竹简堆成的小山,再看向嬴政跪坐在席上的双腿,还有那矮矮的案几,不由得暗暗着急起来,开始不安分地在嬴政的臂弯里扭来扭去。
嬴政搁下毛笔,双手将他抱起来道,“怎么了明赫?是有些乏了么?”
明赫张着嘴咿咿呀呀,抬头朝蒙恬望去,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张开两只小手朝蒙恬挥舞着。
嬴政一怔,他为何竟不肯让寡人抱?
蒙恬也愣住了,他。。这莫不是想尿尿了,但又不想尿在王上身上?天爷啊,才个把月的孩子就这么鬼精灵,扶苏以后怎么斗得过他哟!
他硬着头皮上前,小心翼翼问道,“王上,九公子许是想便溺。。。”
下一秒,便看见明赫朝他翻了个白眼。
蒙恬疑心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眼,得,人家又朝他翻了个白眼!
蒙恬的心情顿时更低落了,瞧瞧,有哪家这般小的婴儿会灵活翻身滚动、还会翻白眼的?这孩子简直是多智近妖,可怜的长公子!
他敢打赌,长公子来日定会后悔捡了这崽子回来。
嬴政耳边传来明赫气呼呼的童音,“你才要便溺!我来这里都没吃过五谷杂粮,哪里来的便溺!我是想要你抱我,这样我父王就可以轻松点了,不然他的手臂会累痛的!”
他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这崽子虽非他的亲子,但事事想着顾着他,是何等赤子之心!
他朝蒙恬招了招手,将明赫递到了对方手中,叮嘱他小心点,寻常这么大点的婴儿都是打横着抱,但明赫是非要竖着抱的。
蒙恬手忙脚乱接过襁褓,强笑着站在一旁,他才不想抱这个要跟长公子争宠的小妖精,心里苦哇!
明赫这才软乎乎趴在蒙恬身上,边欣赏着父王的俊逸容颜,边发愁地在心里嘀咕,“哎呀烦死了,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我不想当个行动不自由的奶娃。。竹简太麻烦了,我要早点制出纸张来,这样父王改奏章就方便多了。。还有,父王这么辛苦,竟然连张合适的桌椅都没有,我要赶紧帮他改善办公环境。。”
嬴政的面色渐渐变得惊异起来,因为随着明赫的唠叨,他脑海中先是浮现一张张白细如雪的轻薄绢状物,接着,又出现一样比案几高上许多的四腿物什,和另一样同样有四腿、却是头一回看见的稀奇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