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她的骨灰盒,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手中摩挲着那截犀照轻声道:“我想见见你。”
良久之后,白纸上映出一个“好”字。
他擦着火石,瞬间点亮犀照,光亮所及之处,她的身影被慢慢显现出来,孟瑶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落月服饰,裙摆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孟瑶华:“……”
辛励的目光微微诧异了一下,他招了招手道:“阿妧,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孟瑶华从善如流,静静地坐在他的身侧,他微微扭过头来专注的看着她,微黄的犀照映在他潋滟的桃花眸子里,温柔而又哀伤。
“我的阿妧真好看。”他说。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衣着还是生宝宝的那天穿的,经过一天一夜的阵痛挣扎已经十分狼狈不堪了,哪里当得一句好看?她紧张的搓了搓手道:“不好看,我有更漂亮的裙子。”
忽然她肩头一暖,他靠在梅花树上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道:“他对你好吗?”
孟瑶华讶异的抬头看他,只听他又问道:“看你的衣着是从落月城出来的?”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我本来在落月城里好好的,谁知一睁眼回到了长安云阳宫。”
“嗯。”辛励轻轻的应道。
梅花瓣被山风吹落枝头,孟瑶华静静的伏在他怀中道:“听你讲了那么多故事,今天我也给你讲一个吧。”
“好。”辛励轻声答道。
“曾经有一个落月城的姑娘,小小年纪便成了落月城赫赫有名的大蛊医,那时因为巫蛊之祸,中原汉人对南疆蛊人避之如蛇蝎,误解重重,她年少气盛发誓要扭转蛊人在汉人心目中的形象,独自出了落月城,一路北上,救死扶伤。”
“所经手的患者无一不是被疑难杂症所困扰,最后在她的救治下恢复生机,就这样她一路行医一路北走,最后落脚在金州城,她在金州城待的时间最长,却无任何在金州城的记忆,半点也无。”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处落月城了,据说她是被族人在金州城外的一处溪涧中发现的,她昏迷不醒,本命蛊受了很重的伤,族人将她带回落月城,她在落月城昏睡半年之久,族中长老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医好她的本命蛊,她自己亦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她在长安做大官的父亲来信说,找到医治她本命蛊的法子了,她兴致勃勃的告别落月城的亲人,在长老们的护送下来到长安,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治本命蛊的法子她没得到,却替嫡姐嫁入了天家。”
“成婚十二年,她从未见过她的夫君,旁人都说她的夫君惊才绝艳,少年登基,是少见的明君圣主。她总是见不到他,开始时温热的合卺酒渐渐变凉,云阳宫的喜宴也逐渐变凉,她想着一同嫁入天家的除了她还有两个妃子,夜很深了,他大抵是在别处歇下,不会过来了。她兀自揭下盖头,卸去红妆,倒头睡下。”
“再后来,她逐渐了解到中原的规矩,知道自己是身份低微的外室女,是不配嫁入天家的,那人或许也嫌弃她的出身吧,她开始学着端庄大气,学着中原的规矩,她很努力的在做了,可依旧没有换来那人的半分眼神,她总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三废三立,最后被太皇太后的懿旨定在宫里,那人碍于孝道不会再废后,她的本命蛊迟迟得不到恢复,身子越来越差,最后被本命蛊释放的蛊毒耗尽所有的生机。”
“她的贴身侍女去紫极宫找那人商量放她回落月城之事,大抵是被人误会成恃病争宠,还未说完她的侍女被赶了出来,可她真的熬不住了,最终还是留了遗言将希望放在父亲身上,终于咽了气,结束这荒唐的一生。”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回到了第一次被夫君撵回家的时候,想着以后还有十二年要熬,她宁可一死也不愿再回去,她飘荡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当初的模样只觉得可悲可怜,她日日询问自己还要继续吗?还要继续吗?不,当然不了。她选择了自尽,怕划一刀不成,深深的划了两刀,她的生命慢慢消散,马上就要结束这一切了,她真的很开心。”
“兴许是她命不该绝,她被及时赶到家的父亲救了回来,不过她死了,又没死,死的是当初迷茫的自己,活下来的是经过十二年深宫囚笼般生活,已经大彻大悟了的自己。当然,她不可能对她的父亲承认她切脉自尽,只推说是释放蛊毒,不过她自己因此元气大伤,身体状况变的更糟糕了。”
“她的父亲在东都洛阳盘下一家热闹的茶楼和一个精致的园子,将这两处家产记在她的名下,送她去洛阳散心。”
“她在洛阳见到了自己的表妹,妹妹带来一些落月城的消息,并且说她的本命蛊有头绪了,不过管不管用得验证过了再说,落月城的女子体质特殊,在怀孕的时候生命最旺盛,到时可以借着这股生机,本命蛊极有可能会自愈。她听闻之后动了心,反正已经出了宫,等她恢复好本命蛊就回落月城去。”
“她在洛阳那段时间,每日在自己的茶楼里欢歌笑舞,过得好不快活!就在她寻觅自己未来孩儿的爹爹时,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少年。”
她讲到这里时,风将犀照的光芒吹得更盛了一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年自称姓金,带着一个叫小十六的弟弟,每次来歇芳楼都点她唱《凉州词》,只许唱荒腔走板的,后来她才知道少年的心上人跟她有一模一样的嗓音,少年只听《凉州词》,但出手尤为阔绰,楼里的伙计见了他跟见了财神爷一样,每次都是哄着供着。”
“少年长的真好看,她一见便心生欢喜,况且他还吹了一手好笛子,可是他有心上人,对周遭的一切并不感兴趣,所以她从未将目标放在他的身上,歇芳楼很热闹,往来的人并不少,她很快挑到了目标。”
“是个商户出身的年青举子,十分会吟诗作赋,家里有钱,他又有才有颜,关键是出身不高,到时候一旦有什么意外齐国公府也能弹压的住,是个可以招惹的人。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这事儿被搅黄了,金公子亲自搅的,他将这个年青举子不能人道的事儿抖落的满茶楼都知道,年青举子羞愤之下再也不敢来了,这事儿不了了之。”
“后来,她依旧努力寻找合适的目标人选,金公子一怒之下想出一条毒计,将她毒哑不就行了,她没了与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嗓音,他大概也就感觉不到这事儿的别扭之处了,说干就干,你知道的,金公子一向果决。”
“她还是识破了他的奸计,故意气息奄奄的给他唱《凉州词》,祈求他放她一马,他果真心软了,他转身离开歇芳楼,许久没再来。”
“后来他的弟弟小十六找到她,恳求她跟他试一试,并且说就算她没了跟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歌喉,他也不会放过她的,因为他的眼睛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偶尔能看到些许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