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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赵福兰自述 这些我都没想到（第2页）

令我没想到的是，石红波家里则穷得叮当响。家里的猪圈是空的，既没有大的肥猪也没小的小猪崽；家里的鸡舍鸭舍也全是空的，连片鸡毛也看不到。有的是一个接一个在屋梁上窜来窜去、追打嬉闹的老鼠。房前屋后的菜园里，长满了杂草，看不到一棵蔬菜的影子。再平常不过的萝卜白菜、姜葱蒜苗等，也得到附近的小菜摊上去购买。听我婆婆说，她特别会种菜，年轻没有病的时候，她种的蔬菜除了自家吃以外，还会送给乡亲们很多。而现在老了病了种不动了，只能眼巴巴看着这么肥沃的菜地荒芜着。在附近的小菜摊上买菜将就一天两天还勉强可以，时间长了财力也不允许，接下来的日子，吃饭时也只能是就着咸菜填饱肚子。

这里的乡亲们身体都很健康，精神面貌也不错，每天都能看到他们乐呵呵的，没有忧愁没有烦恼，走起路来脚底像生了风，干起活来也都干劲十足。晚上我在村子里走走转转，到处都能听到欢快的说笑声。农活不忙的时候，在傍晚或者是清晨，还能看到一些大姐大嫂们在门前院子里跳广场舞。

令我没想到的是，石红波家里（不包括我和石红波两个在外打工的）六个人中有五个是重症病人。婆婆年岁已高且基础病缠身，因患白内障未及时治疗导致一只眼已失明，另一只眼在光亮处也仅能看到一点影子，说白一点，其实与盲人没什么两样；大哥大嫂虽然已分家独自生活，但家运不济，大哥患食道癌已至晚期，大嫂因经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患上了精神病，且有一天比一天加重的趋势；二哥、三哥不知中了啥邪气，也患有精神病，平时不砸锅摔碗就算是烧高香了，压根儿不能指望他们能帮家里做点什么。全家上下就侄女石玉一人算是健康的。侄女说是健康，其实因缺乏营养，身体也十分瘦弱。

白天，他们待在各自经常呆坐的地方，也算是“相安无事”，但到了晚上，婆婆被病痛折磨的呻吟声，患有精神病的二哥、三哥冷不丁发出的咒骂声、吼叫声，还有老鼠争抢食物发出撕咬声等，相互交织在一起，让我感到如同在人间地狱一般。

吃不好睡不好是一个方面，还要忙着为他们请医治病、花钱买药……我在云南老家虽然也看到过一些比较困难的家庭，也遇到过一些比较难办的事，但像石红波家里的这种状况，我想都没想到过，更没有经历过。说句实在话，石红波家里的这些状况，远远超出了我的心理预期，也远远突破了我能够承受的底线。

想想我和石红波离开深圳的时候，工友们曾祝我们新婚幸福，万事如意，看看眼前的一切，哪里有一星半点幸福的影子，哪里有一件能让人称心如意的事。别人新婚度蜜月是游山玩水，过的是甜甜蜜蜜的日子。而对于我和石红波而言，没有一点度蜜月的感觉，更谈不上有度蜜月的氛围。每天在所谓的家里，闻到的是让人窒息的霉臭味，听到的是二哥、三哥因精神病发作而发出的让人听到后感到万分恐怖的吼叫声，吃的是缺油少盐的饭菜，等等。本应是度蜜月，却如同掉进了黄连缸里，浑身上下除了苦还是苦。想着想着我哭了，想着想着我犹豫了，想着想着我开始思考和石红波一起离开这里，回到深圳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石红波非常理解我的想法和打算，对我的处境也十分疼惜。他几乎是在流着泪和我交谈，开始是挽留我，见我的态度没有改变，后来又和我商量，决定让我一个人去深圳打工，他留在家里照顾生病的母亲和患病的哥嫂。

我要离开石红波家只身一人再回到深圳打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我婆婆的耳朵里，她用那双枯瘦的长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我的一只手说：“兰兰，我的好儿媳妇，都是我无能拖累了你们，要回深圳你和红波一起去，我瞎老婆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把这个家撑着，你们放心地走吧。”

婆婆对我把话一说完，便撕心裂肺地哭喊道：“老天啊，你不公呀，有啥灾啥难让我这个瞎老婆子受着还不够呀，干吗还要拖累我的兰兰好儿媳妇和我的好儿子红波呀？！”

婆婆一边哭着，一边催石红波和我离开家里。我的丈夫石红波蹲在母亲的跟前哭着说：“妈呀，儿子我不能离开你，我要是离开你，下回再回到家里的时候，就只能到村里的墓地上，在你的坟头前给你烧纸了。”

婆婆不停地催我们快到村头去乘坐到襄阳火车站的中巴车，但却把我的手抓得越来越紧，迟迟不愿松开。

看着丈夫泪流满面，听到他在母亲面前哭声凄楚，想到他为了这个家而做出的艰难选择，我开始心疼起来。我深感丈夫石红波的不易，20出头的年龄，担负着他这个年龄不能担负的家庭重担，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这需要多大的付出和辛劳呀。一日夫妻百日恩，想到丈夫要面对的苦难，我突然改变了去深圳的想法，哭着跟丈夫说：“红波，深圳我不去了。我赵福兰进了你石家的门，就是你石家的人，有苦有难我跟你一起扛着。”

不知是谁无意还是有意播放的，从不远处飘来了豫剧《朝阳沟》王银环下山时的唱段：

我往哪里去我往哪里走

好难舍好难忘的朝阳沟

我口问心心问口

满眼的好庄稼我难舍难丢

朝阳沟朝阳沟

朝阳沟今年又是大丰收，大丰收

人也留来地也留，地也留

……

听着这唱段，我冥冥之中感觉到这“人也留来地也留”，分明就是在留我赵福兰。

婆婆听我说完不去深圳的话后，慢慢松开了我的手，摸索着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用塑料布缠了又缠的包包，递到我手里说：“这几百块钱是镇政府照顾救济我们家的，平时我舍不得花，攒下来的，它是我们石家的全部家当，今天交给你，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

我一边帮婆婆把满脸泪水擦干净，一边把钱装进婆婆的衣兜，然后拉着婆婆的手说：“妈你放心，我和红波听你的，只要我们好好干活，往后肯定会过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