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得嘟囔着说:“腊梅说公家有法哩。”
“你就知道听腊梅说,你看这安定街上谁活得有她那样贱了?嫁不出去硬贴着嫁,整个安定城的人都拿屁股笑话她哩,你还觉得她好哩。婚姻自由,那是哄鬼哩,你让他邓汉杰来跟我说,看我不啐到他脸上。他邓家难道把女子都白白给人了?”
月秀说不出话了,只是继续嘟嘟囔囔着:“那我也不嫁田远刚。”
父女俩的这一次交锋,任彦贵大获全胜。此时他不愿再和自己的女子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了,他一句话就把这个话题给关断了,他说:“现在由不得你了,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没退路了。”说着自己背过手走了。
这时,窑洞里只留了月秀与一头推磨的驴。她只觉得委屈,眼泪憋满了眼眶,暗暗叹道:“老天啊,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月秀流了一上午的泪,也没人搭理她,后来就不哭了,只是眼睛干涩得难受。
正在这时,骨朵却从门外进来了。骨朵一进来就拉了月秀的手说:“街上游行了,走,我们一起去看。”
月秀说:“我不去。”
骨朵看见月秀眼睛红肿,满脸的不高兴,就问她:“月秀,你怎么了?”月秀不吭声,半天了,才掩饰着擦了擦眼泪,哼着说:“刚才烧火,烟筒不过烟,熏着眼睛了。”骨朵说:“月秀,你听,外边游行了。”月秀仔细听了一下,街上有杂乱的声音传来,她不禁问道:“什么游行啊?”“反对国民党的游行啊。听说国民党打进来了,把延安都占了,马上就要打咱安定城了。”
任彦贵这时在门外也听见了这话,就大声问:“这国民党打进安定城了?”
骨朵说:“还没有,不过听说马上就打进来了。”
月秀妈说:“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又要打仗了。”说着提了桶出去了。
月秀觉得眼睛难受,就洗了一把脸,然后和骨朵一起来到了街上。
到得街上,就见游行队伍从东头过来了,一大队人,穿什么衣服的都有,最前边一些人打着横幅,横幅上写着“打倒国民党”“打倒蒋介石”“反对内战,保卫边区”的字样。有人呼喊着口号,前边一呐喊,后边的众人就跟着一起呼喊。月秀定睛一看,发现人群中有教员,有政府职员,还有一些学生,而后边跟的人则比较杂,都是一些社会闲杂人员以及小商小贩、农民等,个个跟着游行队伍,喊着口号,义愤填膺。
两人正站着观看,这时,队伍中的腊梅就瞅见了她俩。腊梅今天穿件学生服,一副学生模样打扮,手里拿着一面小旗。一见她俩,就喊着:“你俩快来啊。”
看着腊梅的衣着,骨朵说:“腊梅,你今天好漂亮啊,结婚后越来越漂亮了。哎,对了,东坡呢?”
腊梅就朝人群中呐喊了一句,这时东坡也从队伍中跑了出来,他乐呵呵地说:“你俩也要参加游行吗?”
月秀问:“这儿又不见国民党,这游行管用吗?”
东坡笑了笑,说:“当然管用,因为这不光是咱们在游行,今天,延安、西安、上海,好多地方都游行呢。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我们的声音才能传达出去,反内战的声音也才会让世界更多的人听到,国民党打内战的做法也才会遭到众人的唾弃。我们并不孤单,有许许多多的人和我们在一起呢。试想,如果我们不组织这样的活动的话,那全国人民怎么能知道我们的想法呢?——世上所有的事只要认真去做,都会有效果的。重要的是我们自己要坚定自己的内心,要毫不犹豫地把我们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把我们的真实声音传达出去。你们说,对不对?”
腊梅在一旁听着东坡的高谈阔论,满脸的钦佩。
这时游行队伍中有人在高喊东坡,东坡回头应了一声,然后对骨朵与月秀说:“咱们政府是民主政府,讲究自由哩,有好的意见就提,有什么不满的当然也可以表达。怎么样,你们也和我们一起参加游行吗?”
骨朵应了一声,然后拉月秀:“我们也去参加吧。”月秀也打算往人群中走。此时,身后有一个人拉住了她的衣襟,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她妈。不知什么时候,她妈也赶来了,正在她身后站着呢,月秀呆住了。
“不要去,一个大姑娘家,整天疯疯癫癫的成什么样子。”月秀妈说。腊梅在一旁看到月秀妈阻止月秀参加,就说:“那你们先聊着,我先走了。”说着她快速地加入到游行队伍中去了。
月秀、月秀妈和骨朵三个人在旁边傻傻地待着,眼看着一茬又一茬人喊着“打倒国民党”“要民主要自由”“要团结不要内战”的口号从她们身边慢慢过去了。
等人群一过去,月秀妈拉了月秀的手,说:“走,回。一个女人家,就要有个女人的样子。成天疯疯癫癫的,让人笑话。”听她嘴里嘟囔,话里还捎到腊梅了,月秀就很不高兴,不服气地说:“那你不是常说,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嘛,怎么又遭到破坏了?”
“唉,那些事,自有政府管哩,咱们没法管,也管不了。”月秀妈说。
“可是……”月秀想用东坡刚才讲的道理来反驳她,东坡刚才说,如果我们每个人都不发出声音,那大家不是就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吗?
但此刻她觉得说这些话无异于对牛弹琴,最大的可能也不外乎发泄自己的一点儿小情绪罢了,因此她就不吭声了。月秀清楚地知道,她大和她妈从来只是考虑个人怎样赚点小钱,考虑怎样把豆腐做嫩、口味好,又有分量,其他的事他们是从来不去多想的。
果然月秀妈这时又说话了:“什么游行,又不能当饭吃。”
任彦贵这时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大家。然后相跟着和月秀、月秀妈一同往回走。他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地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哩,咱小老百姓,就不要瞎掺和了。
要不,哪一天脑袋没了,都不知道是咋回事哩。”
听着大的话,看着大跟妈一左一右地站在自己的身旁,月秀这时忽然想到,看来他俩已将自己监视起来了。他们现在根本不会允许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发生点儿什么事了,他们现在的全部心思大概就是如何在战争逼近之前,安安稳稳地把她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