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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虎娘的(第1页)

侯虎娘的叫什么名字,恐怕只有侯虎的父亲知道,而侯虎的父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的名字成了这个村的谜。

是谜,就有好奇的人想去揭开。侯虎是她的儿子,侯虎娘的刚结婚那会儿,村里人叫她老罗家,老罗指的是她老汉。那个时代,这里的人很少直唤有夫之妇的名字,女人的名字一旦结婚后就失效了,取而代之的是随老汉的姓叫老王家、老张家等这样的称呼。有夫之妇的名字成为不得而知的秘密,名字似乎是一个忌讳,不容侵犯。如果有人跑到女方娘家那里打听这个女人的名字,那就是为了以后与这女人打骂而准备的。

她们的名字在生了孩子后再次改变,前面是孩子的名字,后面加“娘的”两个字,比如侯虎娘的。侯虎是他们结婚第二年生下的儿子,她的名字也由老罗家过渡到侯虎娘的。从此这个名字就成了她的终身符号。

侯虎娘的生二胎时得了间歇性精神病。通常是在人多或人少的时候发病,比如村里人操办红白事的时候,她看见人头攒动和听见唢呐声就会发病;比如一家人都出去了,家里只有她待着的时候也会发病。而诱发她发病的原因是无法阻挡的,总不能阻拦别人家生儿嫁娶、人亡送终;也总不能一家人守着她不出去干活养家糊口。无可奈何,只能任其病情发展。

家里人也找过医生,医生说,这种间歇性精神病难治,不好把脉,也不好开药,倒不如长期发病还好治一点。找来神汉,神汉说这种病好治,只要给附身在自己身上的黑虎灵官喝酒吃肉便可在三日内治好。家人依了神汉,神汉三日里喝得大醉,一会儿要拿菜刀斩妖魔,一会儿要烧黄纸请众神。第三天日头冒火的正午,老罗手执一根木棍子悄悄来到醉酒状态的神汉旁边,朝着神汉的头打下去。神汉大叫一声,从炕上一跃而起,抱着流血的头冲出窑洞。后来,侯虎娘的病没有治好,神汉还向老罗多要了几十元医药费。

原本长相俊秀、衣着得体的侯虎娘的得病后不到一年便是一副典型的疯婆娘的样子了——头发脏兮兮地凌乱散开,大大的眼睛斜视着,露出眼白,一身不再合体的衣服掉了几颗纽扣,一直是脚后跟踩着布鞋帮子走路。

一次她听见村里人在闲聊时说起她的病,说她是因为生第二胎而得了这个病。她转过身看了看正在地上滚爬着玩耍的小儿子,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儿子举起双手要她来抱,她扭过头没理。她的心里有了这个阴影,便总会在发病的时候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

小儿子在某一个夏天的正午,终究迎来了残忍的遭遇。这一天,天气一点也不闷,就是阳光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门前的那条小河前些天就断流了,河槽里满是翘起来瓦片大小的干泥壳,整个河槽像乌龟的背。而那些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没有了一点生气,水分散尽的叶子垂下来,似乎被火烧过一样,快要散发出烧焦的味道了。门对面的山谷里看上去依然茂盛的那一排老柳树,叶子稀疏了很多,阳光可以穿透每一片叶子的缝隙投射到地面上,“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古语在这个正午已经被完全瓦解。天气,是鬼天气,而这样的天气在每年的三伏天基本上都是这么难熬。

昏昏入睡的侯虎娘的倒在炕上不理会身边闹着要吃奶的小儿子。小儿子不依不饶地用手抓住她的头发哭叫着,她转过身躲开,小儿子又抓她的衣服闹。她的表情渐渐从不耐烦升级到愤怒,她突然想起村里人说自己害这个病的原因,立马像触电一样霍地坐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小儿子。小儿子伸过双手要她抱起来喂奶,她一把将小儿子拉过来抱在怀中跳下炕。她找来一个面袋,把小儿子装进去用脚踢。小儿子被踢得哭声更高了,而且面袋上渗出了血迹。她担心此事败露,又将小儿子拉出面袋塞进灶膛里。小儿子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着,露在外面的双腿不停地乱蹬。她慌忙找来铁锨,几下将灶膛与铁锅之间的那块挑开,小儿子被她死死压进灶膛。她找来一个大盖子盖上去,可是小儿子的哭叫声更厉害了,盖子盖不住哭声,于是就用火来烧。她急忙抱回一堆干柴塞进灶膛用火柴点着。尽管火势很旺,但她还在不停地用盖子扇着风,希望尽快把给自己带来疾病的小儿子烧死,烧得烟消云散。

她家的烟囱里冒着黑烟,奇怪的味道飘满整个村子。村里有人闻到此味,来到她家看个究竟。只见侯虎娘的蜷缩在灶台下,恐惧地看着越来越多的村里人。有人跑到后山找回正在锄地的老罗。回到家一看这情况,老罗气得要死,村里人劝说着、拉扯着,生怕他活劈了惹祸的妻子。她蹲在灶台下一动不动,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说着听不懂的话。丈夫渐渐冷静下来,说要把老婆送回娘家,自己养不起也管不了。

这件在村里老八辈都没发生过的奇事、怪事、惨事,传遍了方圆十里的所有村子。她娘家的人来了,远路里的亲戚和毫不相干的人也来了。处理事情的人和凑热闹的人堵塞了村子下面的公路,过路的汽车按着喇叭慢慢地在人群里向前挪。

娘家人答应把侯虎娘的带回去住些天,等她丈夫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再送回来。村里有专门为夭折了的小孩送葬的一个老头,他把从灶膛里捡出烧焦的遗体包在一块白布里,送到后山的一条沟里,算是了结了此事。

侯虎娘的回到二十里开外的娘家后,精神状态差到极点。

她不吃不喝不睡不闹,呆坐在炕上,披头散发,一言不发。

她母亲白天黑夜看护着她,生怕她出个意外。细心的老母亲给她做拌汤、炖羊肉、炸油糕、捏扁食,想着法儿做好吃的哄着她。侯虎娘的过了十多天渐渐有了言语,跟老母亲聊到前村老王家的绿豆凉粉有多好吃时,她的口水早已流下来了。母亲说,等这两天老王担着凉粉出来卖时,给她买着吃。

这一带的人一年四季都爱吃绿豆凉粉,即使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也会吃。绿豆凉粉是用绿豆淀粉做的一种像绸缎一样柔软的小吃,颜色呈淡绿色。汤汁酸辣味重、色泽红亮,与绿豆凉粉拌在一起,红绿鲜艳,甚是爽眼。被切成一寸长的条状凉粉,犹如一条条金鱼在碗里游动,十分诱人。绿豆凉粉以解暑养颜的功效而被这里的人喜欢,因此即使在大雪纷飞中,也会有不少的人端一碗绿豆凉粉蹲在雪中几口吞下。滑如绸缎的凉粉入口后无须咀嚼,在口里打个转便可直接咽下。凉粉滑过喉咙落在胃里,一股绿豆淀粉淡淡的香味和米醋、蒜蓉、芝麻等与秀延河水调制的汤汁味一并泛上喉管,才算尝到了这一碗凉粉最美妙的味道。

绿豆凉粉是民间小吃,是这一带人独享的口福。这里的人聪明又智慧,做出的小吃样样都成为黄土高原上独一无二的拿手绝活。比如煎饼、猪灌肠、碗饦、枣糕等。而这些食品呈现出的不仅仅是口感上的美妙,更是这方水土的自然造化和这方人的智慧结晶。在陕北贫瘠的土地上,各种物资的匮乏足以让这里的人们为生存而走西口、走南路,荒凉的山峁上几乎布满了背井离乡的故事。民以食为天的道理,被这里的人诠释得更加深刻。绿豆凉粉作为一种独特的、很有效的解暑食品,在清朝时,深受乾隆皇帝喜爱。每年盛夏,每天有快骑从瓦窑堡镇出发,途经山西,将绿豆凉粉送往京城。绿豆凉粉保鲜期为一个礼拜,只要每天更换泡凉粉的山泉水即可。从瓦窑堡镇出发到京城只需三天半时间。传说后宫三千佳丽有一半人在盛夏时节中暑、生口疮,御医开出的秘方都不能缓解和治愈,皇帝便下旨调动瓦窑堡镇七七四十九家掌握制作绿豆凉粉手艺的人家,连续半个月不分昼夜做凉粉,火速送往京城以解燃眉之急,最后终于彻底解决了后宫佳丽在酷暑遭病的问题。皇帝遂口谕盛赞:天下的堡,瓦窑堡!

老王做的绿豆凉粉是盛夏解暑的好东西。这天晌午,老王担着两桶绿豆凉粉从后沟里出来喊着:绿豆凉粉啰!凉粉是真的,哄了是孙子!他的广告词直接撇开了假绿豆凉粉坑人的嫌疑。老王的凉粉价格比店铺里便宜一块钱,他说自己不用租摊位,成本降低了,而且还上门服务,生意就好点,有时候不用走到下个村子就卖完了。

听到老王喊着卖凉粉的声音,侯虎娘的一骨碌从炕上溜下来,冲到公路上挡住老王说要吃凉粉。老王放下担子蹲在地上给侯虎娘的打了一碗凉粉递过去。侯虎娘的几口将凉粉咽下,将空碗递给老王说,再来。老王再打。侯虎娘的吃进三碗之后说好了,转身就走。老王说,没给钱呢。侯虎娘的不理,径直走了。老王跟上去拦住要钱。侯虎娘的说,一开始你又没说要钱。老王说,我今天怎么遇上你这么个女鬼。侯虎娘的瞪着眼睛压低嗓音闷声说,你说什么?老王把手里的搌布扔到一边骂道,皇上娘娘吃的绿豆凉粉,你他妈的想蹭吃,妄想!侯虎娘的看这阵势撒腿就跑。老王一把抓住她的一条胳膊向后一拧,疼得她哇哇大叫。老王向侯虎娘的肚子上猛打几拳大骂,老子拿不到钱,你也别想吃进去,不掏钱就想吃,吃进去都给老子吐出来!侯虎娘的把吃进去的凉粉统统吐出来了,而且把早上吃进去的饭也吐出来了。

打骂声惊动了村里人,也惊动了在菜园子浇菜的家里人。

大家聚了过来,纷纷指责老王不是人,怎么敢打正在病中的侯虎娘的。老王才知道自己打的这个人就是前些天烧了自己娃娃的那个人。老王后悔极了,连忙道歉。村支书过来了,说你赶快把人拉到医院里检查一下。后来派出所找老王谈话,说要关他几天。老王赶忙让村支书说情,最后花了一千多元才把此事了了。他说这得卖半个月凉粉才能扯平。

侯虎娘的被老王打得受了刺激,每天呆呆地坐在炕上啥也不说。这可急坏了她的老母亲,老母亲天天口中骂老王不得好死。村里人说老王的凉粉或许是真的,但是人品绝对是假的。

此后,老王卖凉粉时路过这个村子从不吆喝一声,过了这个村才开始喊着卖。

侯虎娘的发病时的亢奋劲似乎消失了,这些天来身体明显消瘦,似乎眼神也不好了,走路都要扶着墙。人好像被抽了筋,体内的能量好像被什么折腾得消耗殆尽。

她偶尔会叫几声小儿子的名字,然后眼睛瞪起来,望着窑顶发呆。老母亲心疼女儿啊,抹着眼泪一言不发地看着女儿,哪怕她要出门上厕所都会紧紧跟在后面,生怕出了门再遇上类似老王这样的人。

为了不让女儿陷入对自己小儿子的愤怒或思念的复杂情绪中,老母亲岔开话题,说今天老母鸡下了三个鸡蛋,说那一窝猪崽子一夜间变成了白色的,说门对面山上的那棵杜梨树上的杜梨熟了……

一天下午,老母亲做好饭端过去给女儿,却不见她。老母亲心慌地站在院子里喊女儿的名字,不见应答。她跑出院子到马路上问过往的人见没见女儿,然后到河滩里去看女儿在不在。她哪里也找不到女儿,便喊来村里人四处去找。这时,对面的山上有人唱着歌从山上跑下来,是她的女儿。老母亲等人赶快过河到对面的山脚去接她,女儿见状转身又向山上跑去。

大伙追在后面,喊着她的名字让她停下来,她不听,口中说卖凉粉的老王烧了自己的儿子,要找老王算账去。她狂奔着,尘土几乎罩住了整个人。后面的人群跑过去,带起来的尘土像沙尘暴一样向山上卷去。侯虎娘的眼看要被后面的人群追上了,当她被逼到山崖处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侯虎娘的摔死了。按当地风俗,嫁出去的女儿不能安葬在娘家,要回丈夫家。老罗对此事的态度已经升级到暴怒了,刚刚痛失儿子,妻子又死于非命,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原因有些复杂,而后果却只有老罗一个人承担。先是村里那个长舌老婆子给侯虎娘的造谣说,她的病是小儿子克来的,接着是侯虎娘的残忍杀害了自己的儿子,之后又是卖凉粉的老王暴打自己的妻子,最后是娘家人逼着妻子跳崖摔死。一环套一环的连环计好像是专门为自己设下的。老罗这样想,便对侯虎娘的娘家打发过来说事的人说,回去转告她娘家人,我们不让她回来。

老罗脑海里列出名单,名单上的人就是那几个给自己造成悲剧的人,这几个人如同几把刀子扎在自己心上。他憋得不行,便提了一把斧头先去找卖凉粉的老王。针对老王的复仇理由很简单,你让我家破人亡,那我也让你尝尝这个滋味。老罗杀气腾腾地奔向老王家,路上的人看他像疯了一样,便报警。

派出所的人来制止了他,他不服,头直接撞到石墙上发泄,当即昏迷了。

派出所的警车赶忙把他送到医院。他活过来了,医生说他脑子里有了瘀血,要开颅抽血。这是大手术啊,要花很多钱。

没钱的家人四处借钱,有人提醒卖凉粉的老王主动给借些钱吧,也算是给自己消灾解难。老王拿出两千元给村支书,让村支书转交过去。村支书说,你这个傻瓜,应该你拿去直接给,也让人家心里好受点。老王说,那码子事本来早就过去了啊,算自己倒了八辈子的霉,遇上这么一家人!村支书说,当初要不是你因为三碗凉粉打人家,哪会有后来的事,活该!我看你人品就有大问题!老王不言语了,拿着两千元送到医院去。

晚上,有消息传来,说是被放在河滩里阴凉处的侯虎娘的尸体不见了。这可是天大的事啊,大家都断定是被别人偷走配阴婚去了。全村人在村支书的带领下出动,四处打听,派出所的人也来了,对此事立案侦查。半夜时分,医院的院子里有人哭闹着,被吵醒的保安出来看个究竟,原来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瘸着腿喊着要找自己的丈夫。这个女人正是侯虎娘的。

原来她跳下山崖后昏迷了,村里人以为她摔死了,便把她安放在河滩的阴凉处。昏迷至晚上时,她被刮过来的凉风吹醒,一骨碌站起来,听到河滩上面的村里人说自己丈夫的情况,就沿着河道直奔五里路以外的医院找丈夫。

侯虎娘的哭叫声惊动了好多人,伺候老罗的家人听见了熟悉的哭叫声,走出病房看见她正被保安架着。娘家人也打听到她并没有死的消息,纷纷跑到医院来看她。还是派出所的人调解好了两家的矛盾,最终达成协议:允许侯虎娘的回到婆家。

后来老罗的伤痊愈,但是一遇到风寒感冒就头疼。侯虎娘的心里头知道心疼丈夫,托老母亲在县城买了一顶棉帽子给丈夫戴上。老罗说,这要冬天戴,现在天热用不着。侯虎娘的难得的笑容漾在嘴角,她说,你不戴,我怕你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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