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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汉茶坊（第1页）

郑家祖籍汉中南郑，先祖是做茶叶行商的，每到茶季，就到紫阳瓦房店采买新茶百余斤，肩扛背驮，沿渚河这条茶马古道过红春坝，上鞍子沟，翻碾子垭，下高川翻山越岭抵达西乡或十八里铺两处集市，贩卖给西北茶商，从中获利。有了资金积累，就在汉江和任河交汇处的渡口开了间野茶棚，棚下砌灶，火眼上坐把铜壶，烧水沏茶，数张木桌、竹椅和几盏土陶茶碗，陈设简陋，土碗盛茶，供路人歇脚止渴。

紫阳茶从东汉献帝时就进贡朝廷，可以说是历史上最早的贡茶。约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姬发率军伐纣，一支打着“巴”字旗号的地方部队，从金州出发，参与“牧野之战”。战后大胜，分封赏地，巴人被封为“巴子国”。诸侯小国年年要为周朝纳贡，巴国年贡的“香茗”就是紫阳茶。

生活在汉水流域的古代巴人是中国最早种茶、用茶的民族，至今已有三千余年的种茶、用茶史。“茶神”陆羽在《茶经》一书中记载茶的产地时写道：金州生西城、安康二县山谷，就是现今紫阳汉江、任河两岸。到了唐代，紫阳“茶芽”正式成为朝贡贡品，饮誉天下，并沿丝绸之路远销西域各国。唐代的“茶马互市”，也为紫阳茶开辟了广阔的西北市场，从而左右三秦大地茶市千百年。到了明代，茶法开始制定和实施，朝廷实行以茶易马，巩固边防，进一步刺激和促进了茶叶生产，出现了“昼夜沼茶不休”的繁忙景象。当时东南茶叶产地远离边关易马市场，运输艰难，故私茶出境交易远不如紫阳茶方便，西北少数民族地区用马易茶就从紫阳输入。

据传郑家祖上向道光皇帝献贡茶有功，获封“玉叶迎春”名号，轰动了紫阳城。从此，紫阳茶商的荣耀里就增添了天汉茶庄的浓墨重彩。至于郑家向皇帝献的是何贡茶，皇帝又何以赐给郑家“玉叶迎春”四字，众说纷纭。直到郑老爷一次醉酒后说出了秘密，众人才晓得当年郑家祖上向皇帝供奉的是白茶。

清道光十八年（1838），郑家经营茶店有了资本积累，按照“以地生茶，以茶生银”的经营理念，在瓦房店后山先后购置了百亩茶园，开办了茶坊，从行商变成了制茶、卖茶的坐商，在瓦房店、紫阳城开设茶号，常年与西北、湖北茶商往来交易，生意兴隆。可郑家人丁不旺，连续三代单传。到了郑茂棠这代，四十有五，仍膝下无子。他先后娶了三房。头房大太太未孕，不久抑郁离世；二房难产，也母女不保。经营着茶商产业却后继无人，郑老板十分苦恼，在媒婆的撮合下，年前又娶了芳龄十八的第三房太太，虽说不是花容月貌，也算是小家碧玉。与此同时，年初知县大人因采办贡茶延期，遭到知府大人训责处罚，为吸取教训，确保按期置办贡茶，年前腊月就给郑茂棠交代，来年朝廷要的春分贡茶，郑家茶坊务必制作完成二十斤。郑茂棠欣然领命，激动得连忙向先祖祷告。他觉得自家茶坊一旦和官府搭上关系，就不愁未来的生意。更让郑老板高兴的是三太太还有了身孕！双喜临门，让郑家这个年过得格外喜庆，灯笼高挂，除夕焰火放了一个时辰。

果然，正月二十八，为朝廷采办贡茶的信票如期送抵县署，知县就急忙差遣衙役当天将八十斤春分茶采办任务传达给麻柳坝、盘厢河、毛坝关、关坪山等各地茶商。郑家茶坊领命二十斤春分贡茶任务后，郑茂棠不敢怠慢，亲自到瓦房店五十亩茶园准备，然后回到茶坊里，组织人对几百张篾编水筛、簸箕、竹席进行清洗摊晾，对茶坊的屋瓦、屋脊、楼板、通风窗户的旧年灰尘进行了清扫，又到锡匠铺定制了二十多个用于盛装贡茶的锡瓶，才返回县城。

清明前后，郑茂棠倾全家之力，把二十斤春分贡茶按时给县署上交后，茶坊又收购回一批茶芽，准备给一些老主顾制作尝鲜的高级绿茶。当日天朗气清，茶青薄摊在水筛上萎凋，郑掌柜正忙着指导茶工将萎凋到位的茶青进行杀青揉捻，忽然下人来报，说三房的要生了，他就离开茶坊匆匆赶回家。刚迈进房门，就听见了“哇”的啼哭声，婢女出来报告，母子平安，生了一个带把儿的男娃。此时，郑掌柜也顾不得茶坊上的茶叶了，吩咐管家破例大摆筵席，宴请宾客三日。茶工们也在邀请之列，大家一高兴，都忘了正在萎凋的茶青。晚上喝完酒回去的茶工看到晾着的茶芽已经干了，没有办法再杀青制茶，正好口渴着，就抓了一把泡了一壶，没承想茶汤清新爽口，既有红茶的酵香，又有绿茶的清雅，风味完全不同于绿茶，立马禀报给郑掌柜。郑掌柜正在兴头上，喝了一杯也觉得神清气爽，唇齿留香。于是决定将这批茶就直接阴干出售了。没想到市场反应不错，于是这种制茶法被保留了下来。这种不用杀青，直接萎凋、干燥制作的茶叶被称为白茶。

郑家是仙人洞真人宫的大香客，孩子满月当天，郑茂棠雇请了两乘滑竿，带着母子二人到真人宫上香祈福，请清微道长给孩子赐名。

真人宫在泗王庙对岸的谷口里。谷间有一条四季长流的溪水，谷口有三座炼丹洞，洞口建道观真人宫，供奉的是道教南派祖师张伯端。张伯端，号紫阳仙人，字平叔，北宋天台（今属浙江）人，自幼博览三教经书，涉猎诸种方术，于北宋元丰五年（1082）仙逝，在世近百岁。明正德七年（1512）置县时，县邑因其名号取名紫阳县。

清微道长对孩子一番摸骨相面，按照郑家“文佑崇茂、天德乾清”家谱字辈排行，又推算了八字后，说道：“他是天字辈，就取名天汉吧。”

天汉？郑茂棠虽通些文墨，可依然疑惑不解。道长解释说：“天者，颠也；汉者，银河也，‘汉’在西周以前为银河专称。在古人眼里，天上的银河居中，地上的汉水也居中，地上的汉水是依照天上的银河而生，银河、汉水是天地相对应共生的，寓意天地相合。按照八字推算，公子属木命，遇水则旺，取汉赐名，和生两旺，兴盛家业。”清微道长喝了一口茶，继续解释道：“据《华阳国志·序志》载：唯天有汉，鉴亦有光。意思是说，古人把汉水尊为天汉，称汉水为天汉之水。后来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后，普受天汉惠泽，一举扭转被动局面，成就了帝业。由此可见，天汉之水是一条充满福祉的河流。公子取名天汉，蕴含聚福兴盛之意！”

郑茂棠一回到郑家宅院，就迫不及待地请人撤下郑家茶店的幡旗，换上了“天汉茶庄”的金字匾额。在水茶馆门口特意设置了一个放大的茶壶做标志，悬在空中，水从壶嘴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被茶商们称为“天壶”。

郑家一时的疏忽，竟意外地把绿茶做成了白茶，成就了一种新茶。后来，在郑茂棠历年实践探索中，白茶的制作要领和技法不断成熟，成了郑家白茶的招牌。郑茂棠把采茶、制茶、干燥的技法和心得感悟记录整理成《郑茶遗要》，供后世子孙学习参考。

郑茂棠为了感谢知县大人，把自己精心制作的白茶赠予其品尝。知县大人见此茶叶形完整，满身白毫，馨香清鲜，汤色黄绿，透亮清澈，滋味淡雅，余味回甘。与春分茶的韵味比，别具一格，就推荐给兴安知府，知府又推荐给陕西巡抚……就这样层层推荐进了京城御茶房。御茶房的尚茶正喝了白茶后，也大加褒赞。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道光帝六十大寿，各地官员都要敬奉寿礼，紫阳白茶作为地方官的寿礼被送入御茶房，主管御茶房的尚茶正将其推荐给道光皇帝品饮。皇帝见此茶身着白毫、色似玉雪、形如柳芽，冲泡之后汤色杏黄、清亮澄澈、毫香淡雅，品饮时入口顺滑、滋味醇爽、清新怡人、回味无穷，不禁大悦。问明此茶产地后，赞誉道：“天汉之水向天远，玉叶迎春问君王。世人都说龙井好，醉人还是一杏黄。”

御茶房旋即将道光皇帝对紫阳白茶的褒赞之词口传给了陕西巡抚，朝廷同时旨意陕西巡抚，将此茶定为朝廷的年贡茶。巡抚为叩谢皇恩，确保贡茶按时入京，又对兴安知府、紫阳知县进行了褒奖。喜讯传回紫阳，知县大人欣喜题字制匾“玉叶迎春”送给天汉茶庄，以示朝廷对郑家白茶的认可。

郑家因天汉出生创制白茶，又因白茶成为贡茶商，便顺势设立“天汉茶坊”，为朝廷定制贡茶。皇帝的恩封，既荣耀着天汉茶庄，也使天汉茶庄名扬四域。

天汉茶庄原为紫阳常平仓旧址。常平仓属国库粮仓，为官府储粮之用。清雍正年间，朝廷在汉江沿岸各县码头都建有常平仓，利用汉江水道方便国库皇粮周转外运，或者令官府于丰年购进粮食储存，歉年卖出以平抑稳定粮价，以免谷贱伤农。清嘉庆元年（1796），常平仓遭白莲教抢掠，随后又遭遇多次火灾，最终焚毁。朝廷只得将常平仓转移到西门城内。这片废墟之地，后被郑茂棠买下建起了茶庄。

郑家不惜代价买下常平仓废墟，是因为郑茂棠请风水大师勘定此地为龙穴之位，有聚财旺家之风水。果然，建起的茶庄生意兴隆。一天，有个面目狰狞的强人拿了一布包交到柜台说要卖茶，随后就离开了。由于当时顾客盈门，店主没来得及打开查看，待忙罢打开包才发现，包里根本不是茶叶，而是稻草包裹着的石头。咋办？东家还是按强人所嘱，拿稻草石头当作同等重量的茶叶以最高的价格兑成了现银。到取银子的那天，强人把钱取走了，临走前他瞥了瞥东家的微笑和意味深长的双眼，之后再没来过。郑家成了远近闻名的茶商后，也成为小偷窥视的目标，但本地小偷不好“光顾”郑家，便组织外地贼人来偷窃。盗匪肆虐时期，每天夜里，郑家都有十几个会功夫的人手持棍棒巡夜护院，他们抓住贼人后不打不骂，而是带到厨房好菜好酒招待，末了再给一笔钱“恭请”他们别再来了。郑家的宽以待人、和气生财的理念，让郑家的生意更为兴旺。后来郑茂棠将郑家茶店扩建为天汉茶庄，将住宅和茶庄合为一体，依山缓坡而建，前面临街是茶庄铺面，后面是住宅。郑家大院由东院和西院两部分组成，东院由前、中、后三院组成三进宅院。

前院由七间倒座房改成的沿街铺面与二门构成，石条砌基，青砖到顶，白墙青瓦，屋顶上面斗拱飞檐，全是木头合榫卯就。七开间的门面，全是一溜松木立柱，柱石基座形状如鼓，鼓沿是福寿齐天雕花。中间是宏阔的屋宇式大门，门楣上方，一块牌匾上写着两个镏金大字：郑府。大门西边三间临街的铺面是茶馆，悬匾“天汉茶楼”，挂的木刻朱漆楹联是：一天无空座茶商共煮三江水；四时有香茗宾客同饮二山茶。大门东边三间临街的铺面是茶铺，悬匾“天汉茶庄”，挂的木刻朱漆楹联是：春满壶中留客醉；茶香座上待君来。

紫阳商会沿袭着一个规矩，各分会会长的庭院住宅尊称为“府”，其他商号院落只能挂“宅”或商号的匾额。从“某宅”到“某府”，虽一字之差，意义却非同寻常，既是对会长和商家能力的认可，也是一种荣耀。

而且从“宅”擢升为“府”，会长会选定吉日吉时举行更换“府”“宅”匾额仪式，知晓各商户店铺。

郑府堂门旁边的两根圆柱上，一副木刻黑底金字楹联：墨守耕读家声远；林立懿德道脉长。走进屋宇式大门，迎面便是一座灰色砖雕装饰的照壁，叠砌考究、雕饰精美的墙面正中镶刻着临摹的天下第一“福”字。

前院西边三间是学徒伙计的房舍，东边三间是管家和账房们的居室。

檐下有一木板梯与干茶铺楼上的阁楼相连，阁楼是郑家茶庄的茶仓。左右绕过照壁，上五级台阶便是二门。通过二门，进入中院，是郑家茶庄的内宅。

中院是虎抱头的五堂三厢房的院子。上三步台阶就是正堂，正堂五间屋为郑家老爷、老夫人的居所；中堂为客厅，客厅东西开门，东边二堂为卧室、书房，西边二堂为茶室和主家宴客的餐厅。东厢房三间，均是餐厅，主仆餐厅间以一竹帘相隔。餐厅南是郑家的厨房，与前院障墙相邻。

西厢房也是三间，均是客房。西厢房北屋与正堂之间有游廊，建一满月门与西花园相通。中院正房与厢房设有外廊，外廊之间由抄手游廊连接。抄手游廊由厢房南侧接转，沿障墙内侧延伸并交于二门。二门采用四柱垂花门形式，与两侧游廊相接。由正房、厢房的外廊、抄手游廊和垂花门共同构成内院的环形通道，为主人往来进出遮蔽雨雪。

后院通过天井甬道上三步台阶，就是正房。正房呈三堂东西各一耳房的布局，正堂是郑家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东堂是郑家老太太梁氏的卧室，西堂是郑家孙辈预留的卧室，紧邻的西耳房是书房。后院东西各三间厢房，是女佣丫鬟的居所，后院与中院之间通过正房东边耳房尽端的通廊相连，方便女佣丫鬟们进出后院、中院、前院和花园。

花园是郑家的西院，通过满月门与中院相通。此处园子最初是培育新茶种植的地方，后来就改成了花园。花园面积不大，但精巧别致，一步一景，处处透出雅趣。假山、莲池、草庵、亭阁分布其中，布局精致讲究；古树、茶丛、竹林、花木点缀其间，扶疏繁茂，春有鸟鸣，夏有蛙声。花坊、游廊、亭榭彼此勾连，可休闲散步，观赏美景。最北边建三堂两耳的排房，是晚辈的居所。正堂为客厅，东边依次为卧室、书房，西边依次为卧室、茶室。五间房坐北朝南，窗对花园而开，一窗一景。正房与耳房设有外廊，东边与抄手游廊连接，抄手游廊自北往南与中院月亮门接转。

整个郑家大院构思奇妙独特，寓意深刻，由东院的前、中、后院和一排后罩房组成的三进院落形成两个“口”字，与西院的花园形成的“口”

字，组成了一个布局严谨的“品”字形结构。紫阳东来书院有位研究民居文化和茶文化的地方学究，分析天汉茶庄建筑艺术时认为，天汉茶庄坐北朝南“品”字形布局，体现了紫阳茶文化注重“品位”的文化内涵。一个“品”字三个口，表达的意思是喝紫阳茶要三口以后才能喝出滋味。喝紫阳茶，喝的是性情自然，喝的是心境平和，喝的是“人茶一体、大道归一”的处世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