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乱时期,谁有枪杆子,谁就说一不二。有职有权有枪的朴团长,最大的乐趣是女人。按说,朴团长身居要职,啥样的女人得不到?可朴团长不喜欢花柳巷的姑娘。他认为娼女风情,却不干净。朴团长也不喜欢黄花丫头,虽干净,却没情趣。朴团长喜欢清清爽爽的少妇,懂风情,放得开,有味道。可初到紫阳,到哪找合味的少妇,让朴团长煞费苦心。再说,朴太太一直跟在身边,他岂敢乱瞅乱动?
朴太太也是一个很有特点的女人,虽人到中年,可风韵犹存,唯一的爱好是看戏,据说她曾经也是戏子出身,十六岁登台,就被当排长的朴雨仁看上,一诱二哄三强迫,就成了朴太太。朴太太不仅爱听戏,对演员还很挑剔,若演出的戏目不满意,则是几日食无味睡不宁。朴太太只有在看到她喜爱的戏班时才会露出笑脸,朴太太有了笑脸,朴团长就自由了。否则,朴太太就跟着朴团长,团长的行为举止稍有不端,她就会像疯狗一般咬得他遍体鳞伤。
朴太太心中只有孙鸿元。孙鸿元乃安康汉调万子班的一名普通的文武小生,可朴太太说好,万子班有谁敢不认?演戏与做生意一样,也讲究人脉。有众多大门大户的太太媳妇跟着朴太太捧场,这孙鸿元的人气也就上去了。孙鸿元是个聪明人,他一点也不利令智昏,越是有人捧着,越是对自己的表演不敢怠慢。唱念做打皆勤学细琢,一些细节更是用心体会揣摩,文武戏份也就名副其实了。要说朴团长初来紫阳不习惯,是由于玩不到好女人,而朴太太不习惯,则是山城没有称心如意的角儿。
朴团长与朴太太来山城不到一个月,都明显地瘦了。朴太太转了紫阳城,发现唯一有戏台的茶商会馆,却没有登台献艺的戏班子,很是沮丧。
太太没好脸,朴团长也没好心情。恰巧这时,朴团长接到了古月茶庄的拜访信。朴太太听说是原来的天汉茶庄新东家来访,自然是眉开眼笑:“我在安康就知道紫阳城有个天汉茶庄,蛮有名的,我要见识见识。”朴团长连声说:“好,好,好!”就这样,朴团长与朴太太便与古月茶庄接上了关系。
初来乍到,朴团长与朴太太都迫不及待地想建立新的人脉关系。事实上,古月茶庄也是他们不错的选择。几次往来之后,朴团长与朴太太都认为古月茶庄出手阔绰大气,值得深交。这天,朴团长去河街码头巡防,路过茶庄,特意到古月茶楼喝茶。朴团长直奔主题问魁爷:“茶楼里有知情趣的喝茶女子吗?”茶魁微微一笑,贴在朴团长的耳边说:“茶楼没有,你想看的都养在家里呢,只有看戏的时候才出来,保您养眼的!”朴团长乐了:“是吗?那就来场堂会?”魁爷说:“我正要办堂会酬客呢。”
茶魁婚礼前没有办酒宴请客人,但过后,对重要的客人要进行必要的宴请,紫阳称之为“酬客”,以表达婚礼当天招待不周的歉意。大户酬客讲究看戏,正好满足朴团长的期望。古月茶庄请的戏班子是安康的万子班。原来,朴太太有一次和魁爷闲聊时,突然问他:“郑老板看过孙鸿元的戏没有?”魁爷问:“哪个孙鸿元?”朴太太说:“就是安康万子班的孙鸿元,他的戏值得看呢!”
“哦,在安康?”魁爷幡然醒悟,接过话来,“朴太太我正要求您帮忙呢,我娶亲还没酬客,想请唱堂会热闹热闹,您能不能帮我把孙鸿元请来?”朴太太双手一拍,道:“好呀!只要他一上台,保准你满意,不过他出场费很贵!”魁爷说:“只要朴太太高兴,钱不是问题!”
万子班在茶商会馆连演三天,魁爷在会馆请朴团长和朴太太,陪朴太太看戏的是县城河街上一帮有风韵有姿色的大户人家的太太和姨太太。朴太太可算是遇到知音了,边喝茶边看戏,谈戏份谈扮相,不亦乐乎。朴团长也算是饱了眼福,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感觉都很养眼。这场戏,朴太太看得出神,戏台上俊朗的孙鸿元温柔多情,一下子牵住了她的心。戏唱得热闹,朴太太也很痴迷。朴团长就乐了,贼胆油然而生。他避开太太的目光,将魁爷拉到一旁,悄悄地指着一个穿青花瓷旗袍的少妇:“她有俩美人窝,我喜欢!”魁爷点头一笑,心领神会。
有酒窝的漂亮少妇正是福源烟馆赖四的三姨太罗香翠。赖四虽然一脸麻子,可有钱,娶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就是都不生育。好在几年前他让三姨太借种,为赖家续上了香火。生育后的三姨太经过半年调养,变得更有味道了。
戏毕,魁爷安排了一场牌局夜宵,让太太寒霜邀请了罗香翠作陪。朴团长一进门,却没见香翠,张口就问:“郑老板,人呢?”魁爷笑着,也不言声,却只管向里面的厢房努嘴。郑太太笑道:“赖太太没见过世面,有点害羞,团长不要毛手毛脚的。”说着,走进室内。只见香翠背着身子,朝着镜子站住。郑太太上前一把将她拉住,笑道:“为啥要躲起来?人家团长点名要见你,就让他见见,还能把你吃了不成?”说着将香翠拉了出来。香翠低着头,走一步,挨一步,挨到厢房门边边,无论如何,不肯向前走了。当郑太太在厢房里劝说时,朴团长干脆来到门前,满脸笑容地朝郑太太道:“郑太太这里有客呀?真是冒昧了冒昧了。”说着,就向香翠鞠了半个躬,笑问道:“这位太太贵姓?”香翠见人家这样客气,就不好意思不再理会,只得走出来向朴团长回礼。郑太太便站在二人中间,一一介绍,然后大家一路出了房门,到客厅来坐。看戏时就听人说,团长这官,虽是军人,可县长都得听他的。所以香翠挨着郑太太坐在一边,不免偷看了他两眼。只见他枣色脸,蒜头鼻,宽额浓眉,滴溜溜的眼睛最让女人显怯。团长有兵有枪,大家都很畏惧,可人看起来,虽有一些沧桑感,但并不凶恶,反倒有几分和善。她这样想着,郑太太在一边就东一句西一句,只管牵引着香翠说话。大家共坐了一袋烟的工夫,自然多了。朴团长提议道:“我们在这里干坐,有啥意思?何不来打打小牌助助兴?”
魁爷和郑太太都答应了,香翠只当没有听到,并不理会。郑太太问:“赖太太,我们来摸几圈耍耍?”香翠掉转身,向郑太太摇了摇头谦虚道:“我不会玩。”郑太太还不曾答话,朴团长就笑着说:“你客气了吧?现在的夫人太太,没有不会玩的。再说这是国粹。来来来,打几圈。若是赖太太不来的话,那就是不给我们面情啦。”香翠只得笑道:“朴团长说这话,我可不敢当。”朴团长道:“既不嫌我们粗鲁,那就来耍耍。”香翠道:“我怕耍不好,扫了团长的兴致!”朴团长道:“输赢都不要紧,打牌是一种文化,有赖太太参与,那趣味就更浓了。再说我们也不过是图个消遣,谁又在乎几个钱,是吧?”
在朴团长劝说时,魁爷已吩咐下人在客厅中间摆上桌椅,桌上铺了毡毯,再放上麻将。香翠坐在一边,冷眼看着,不作声。等一切安排停当,郑太太笑着一伸手挽住香翠一只胳膊劝道:“来吧来吧!人家都等着,你好意思不来?”香翠心想,若是不来,怕是会伤团长面子。郑太太笑道:“来吧!我这里先给你垫上本钱,输了算我的。”说时,她就在身上掏出一沓金圆券,向香翠包里一塞,笑道:“赢了就算你的了。”香翠觉得那一沓票子很厚实,大概不会少,有了这些钱,就是输,也不怕,因此才抬头笑道:“我们当家的说了让我戏毕了就回去,不能耽误久了。”郑太太道:“哟!香翠姐姐,赖老板怕你飞了不成?有朴团长在这里,哪个敢拐你?
多玩一会儿,要啥紧?”
朴团长、魁爷二人一看她没有推辞,就坐下来,将手伸到桌上,洗着牌。朴团长笑道:“赖太太,来来来,我们等着呢!”郑太太用手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到香翠的下手来。大家都坐定了,香翠感觉自己不能呆坐在这里,两只手不知不觉地伸上桌去,也洗起牌来。她的上手正是朴团长,朴团长所打的牌像是长了眼睛,都是香翠要吃的牌,两圈中赖太太就和了四局,手气极好。
有一局,香翠手上上了八张条子,只有五张散牌,心想:赢了不少钱,即使输一些也无所谓。于是牌打得就很随意,只把万子、饼子打去,抓了条子,一律留着。自己动手就拆了一对三万打了,接上又打了一对五饼,心想上手的朴团长会卡牌。可是朴团长不打万子也不打饼子,张张打的都是条子。香翠顺势吃了六七八条后,又碰了一对八条,手上是一对九条作将,二三四五条,外带一张孤发财,等着吃一四六条就停牌待和。朴团长本就专打条子的,他打了一张六条,香翠一喜,刚叫了声:“吃!”正待打出发财就停牌,郑太太突然叫了一声:“碰!”却拿了两张六条碰去了。香翠吃不着不要紧,这样一来,自己全是清一色的条子,一旦和牌,彩头就得翻番。这样的牌势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敢点炮。除了香翠停牌自摸,自然是很难平和了。要是这清一色和不到,自然可惜。朴团长的右脚早脱了鞋,在桌布的掩饰下,脚尖触了一下香翠裸露的小腿。他偷眼一看香翠,见她脸上微微泛出一层红晕,并未避让,不由得微微一笑。到了他摸牌的时候,摸了一张一饼,毫不犹豫地把手上一二三条子整局牌拆了一张三条打出去。香翠又怕人碰了,等了一等,轻悄悄地放出四五条吃了。魁爷向朴团长道:“看见没有?人家是三副条子下了地,谁要再打条子,谁就该点炮翻番包和了。”朴团长微笑道:“赖太太哪有那么多条子,不可能和条子的。”郑太太道:“和条子不和条子,都不管它,你知道她要吃六条停牌,朴团长还打三条给她再吃?”朴团长呵了一声,用手在头上一摸道:“我走神打错了。”接着脚尖更大胆了些,贴着香翠的小腿上下撩抚起来。
说话间,又该朴团长打牌了,他笑道:“我不信,真有清一色吗?要是真手气背,我包和了。”说着抽出张幺鸡来,向面前一摆,然后两个指头按着,向香翠面前一推,笑道:“我的幺鸡,你真吃?”香翠见他打那张三条就知道他成心助和自己,如今更打出幺鸡来,显然是故意放自己和的,她心里一动,脸上两个小梨涡就动了一动,微笑道:“我真吃了。”于是将牌向外一摊。朴团长嚷起来道:“幺鸡真点炮了,真给你点炮了?”于是将自己的牌向牌堆里一推,接着就掏出钞票送到香翠面前来。香翠笑道:“急啥嘛!”朴团长道:“越是点炮包,越是要给钱给得痛快,要不然,人家会疑心我耍赖太太。”魁爷把手中三个幺鸡一亮,戏谑道:“赖太太是专门等着吃你朴团长的独幺鸡哩!你这炮点射得精准!”如此一说,大家都笑了。香翠也就在这一笑间,把钱收了。几圈牌过后,下人就来传话说,夜宵已经准备好了。
夜宵安置在一间茶室里,只见一张小圆桌上摆满了碗碟。两个伙计在屋子一边斜斜地站定,恭敬地等着侍候。魁爷说朴团长和香翠是第一次来自家做客,一定要他们坐了上位主席。朴团长并不谦逊,就在香翠右手坐下。魁爷向朴团长笑了一笑,就在侧面坐了。刚一坐定,下人便端上一盆热气腾腾的汤圆,放在桌子中间,热气立刻就把桌子笼罩了。
香翠不说话,抿着嘴,含了一点笑意。她抬眼时碰上朴团长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充满了收割的意味,立刻把红脸转开了。而朴团长的气色很好,噘着嘴用力吹一颗烫元宵。郑夫人含着半个元宵,像是永远嚼不完。
香翠红红的小口将白白的元宵咬住,两排碎牙在热气里闪闪发亮,元宵一下子便被她薄薄的红唇吸进去了。这时候,朴团长说:“这汤圆好吃!”郑太太说:“听说赖太太包的汤圆比这还好吃,是县城一绝哩!”朴团长高兴地问道:“真的?”一桌人静了,都看着香翠。香翠很紧张,筷子一滑,元宵滚到地上。她想找,下人连忙蹿过去,一伸手把烂元宵捡走了,她秀气高挺的鼻尖上渗着汗珠,脸和脖子都是红的,说:“哪有的事,是郑太太抬举我了。”朴团长往她面前的小碟里夹了一点小菜来缓解她的紧张,很客气地说:“汤圆好不好吃不在手艺好坏,关键是用不用心,但愿我们都有口福能尝到赖太太的手艺!”赖太太听得似懂非懂,想说点啥又不晓得咋说,匆忙道:“只要大家不嫌弃,改日我请大家尝尝。”
郑太太顺势打趣道:“我看,就在明日吧,久了,就都忘了。”朴团长和魁爷应和着说:“要得,要得。”赖太太应承道:“那好,就定在明天,不见不散,可今天我得先走了。”这时,朴团长也站起来,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疲倦地表示赞同。临出客厅时,赖太太将那卷钞票本钱递还郑太太,悄声道:“多谢你借钱给我,我该还了。”郑太太将香翠拿了钞票的手向外一推,摇头道:“小事,不值一说。”郑太太以为她至多是谦逊客气两句也就收回去了。不料这样一来,香翠倒先红了脸,笑道:“无论多少,没有借钱不还的!”郑太太道:“你就留着吧,明天朴团长还要打牌的,到时候再算不迟。”香翠心想这点钱也还能置点东西,郑太太既不肯要,她也乐得收下,便笑道:“那样也好。”于是又揣到包里去,笑道:“那我就先走了!”朴团长走了过来,笑道:“赖太太真要走吗?我还想请赖太太一起说说话呢。”香翠轻轻地说了一声太晚了。郑太太代答道:“人家还有事,今日就算了,要说知心话,改个日子,我一定让赖太太陪朴团长说个痛快。”朴团长道:“好,好!下次再约,下次再约!正好,我也顺路,就送赖太太回去吧。”郑太太笑道:“我知道朴团长是要好人做到底的,那就劳烦朴团长顺路送赖太太走吧。”
郑夫人和魁爷一同将香翠和朴团长送到大门外,看他们消失在河街,才回身。
没人打扰了,朴团长又把罗香翠生拉硬拽地邀请到了军营指挥部,问道:“敢问夫人芳龄多少?”香翠回应说:“街妇枉活二十六了。”朴团长感叹道:“夫人正值青春盛年,即使虚度了也追得回来,哪像我人过四十无壮年了。”香翠安慰说:“团长谦虚了,不是有‘男人四十一朵花’的说法吗?”朴团长盯着香翠问:“你觉得我是花吗?”香翠说:“花倒不是,团长虎虎生威,应是英雄才对。”朴团长自然意会,拉过香翠绵软的手指,顺势套上了一枚金戒指。香翠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梨涡,朴团长春心荡漾,顺势将她羊脂般绵软的小手握在手心说:“夫人说得极是,没有英雄之器,岂不辜负了夫人?”香翠便笑起来问道:“团长,你真不嫌弃?”朴团长搂拥了香翠说:“这时辰了,心疼都来不及,还嫌弃啥?”
赖四有钱之后,喜欢寻花问柳,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与姨太太也都是做做样子。罗香翠年轻爱虚荣,又有着好姿色,哪受得了这般委屈?一旦碰上了大方有情趣的朴团长,一个如狼一个似虎,两人各取所需,自然是鱼水相欢,相见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