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一天天增长,学生娃娃们已经能跟着大人干一些重体力活了。
那是一个星期日的早晨,朝霞映红了东边的天空,一觉醒来,学生娃娃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按照生产队的统一安排,我们十几个学生娃娃拉着架子车,跟着大人们,脚踏着洒满大地的霞光来到张家崖,准备收割已经成熟的谷子和糜子。
今年的谷子、糜子长势喜人。谷子个头不高,谷穗却大,一个个长得就像狼尾巴,又粗又长。糜子不仅穗穗稠,长得也厚实。远远望去一地金黄色,一株株谷子、糜子耷拉着脑袋,弯下了腰,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
一群麻雀正在谷子地里叼啄谷穗,看到成群结队的村民们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先是警惕地在谷穗间蹦蹦跳跳,紧接着呼呼啦啦地飞走了。
以前为了防止麻雀等小鸟糟蹋谷子、糜子,生产队每年都要派人在谷地里扎几个麦草人,头戴一顶破草帽,身披一件旧衣服,手里握着一根绑着长布条的细竹竿,用来迷惑和吓唬麻雀等小鸟。现在看来这种小伎俩,竟然连麻雀也识破了,麦草人变成了地地道道的“聋子耳朵样子货”,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我不禁感叹道:“麻雀真是个精灵鬼,已经学会跟人斗智斗勇了。”
进善哥看着一只只在谷子地里跳来跳去糟蹋粮食的麻雀,无可奈何地感叹道:“真是鸡鸭好躲,麻雀难防啊!”
走到地头,我们放下架子车,纷纷走进谷子地里,弯腰下镰准备割谷子。谷子秆秆粗,比麦秆硬得多,割起来有些费劲,不仅要弯大腰,右手还必须用劲。好在大家拿的是铁镰刀,能用上劲。
我们学着大人们干活的样子,抓紧谷秆,搁低镰刀,右手用劲猛提镰刀,一把谷子就割断了。只是割上一阵子,右胳膊就又酸又疼。
谷子秆秆硬,不好打腰腰,一开始我们几个学生娃娃只管割,让有经验的大人们打腰腰、捆谷子。后来,我们一边割谷子,一边悄悄地看大人怎样打腰腰,照猫画虎地跟着学,等割到了地头,我已经学会挑选一些秆秆细、柔软一点的谷子打腰腰、捆谷子了。
人多力量大,二十几个人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五亩地的谷子就被割完了。
糜子地就在谷子地的旁边,一步之遥,大人们提着镰刀走到糜子地头,一个个在塄坎上坐下来,准备歇歇脚、喘口气。学生娃娃们也跟着在地头坐下来,听大人们漫无边际地聊闲天、谝闲传。
半个小时后,大伙儿纷纷站起来,准备割糜子。下镰之前,金河叔特意提醒学生娃娃,割糜子的时候仔细点,别把糜子秆秆弄折了。我明白金河叔的心思,糜子穗穗在脱粒后,可以用来编笤帚,农村打磨子、碾米和厨房案板上用的小笤帚,就是用脱了粒的糜子穗穗编成的。
糜子秆秆比谷子秆秆细,穗穗也是散开的,秆秆柔软些,相对好割好捆。我发现,收割庄稼完全靠经验,先割谷子后割糜子,这种先难后易的安排是非常正确的。
一群麻雀又呼啦啦地飞过来,落到糜子地中间叼啄糜子粒吃。麻雀真够胆大妄为的,地里头这么多人,竟然毫无惧色,大摇大摆地在庄户人面前“虎口夺粮”。
“赶走它!”我禁不住喊出声来,恨不得连镰刀也扔过去。宁录反应快,从地里拾起一个土块,使劲朝着麻雀扔过去,麻雀吓得呼啦啦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又飞走了。
文杰爸平时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到了地里只知道闷头干活,出活很快,一会儿就把大伙儿扔下一大截。没有人好意思再说话了,大家紧赶慢赶地朝前割。糜子好割,速度就快,一个多小时五亩糜子就割完了。
大家坐在糜子捆上歇歇脚,喘口气,接下来就是装车,谷子和糜子分开装。大人们装车有经验,把谷子和糜子穗穗朝里搁,谷秆秆、糜子秆秆统一朝外,码实、压紧、垒高,再用麻绳把谷子、糜子前后左右捆紧扎实。然后两个人负责拉一辆车,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朝着村子里的脱谷场进发。
浩浩荡荡的架子车队,一辆接一辆地拉进了生产队场院里,生产队队长天录哥指挥大家把谷子、糜子从架子车上卸下来,分开摊场。
听大人们说,只要天气好,谷子和糜子分别晾晒个一两天,就可以碾场脱粒了。
一场秋风一场寒
一旦进入秋收大忙季节,农事紧,活儿多,一件事紧接着一件事。
好不容易把玉米、高粱、谷子、糜子收完了,又该拔黄豆了。
吃过早饭,我们几个大一点的学生娃娃,踩着生产队叮叮当当的上工铃声,跟随着生产队的村民们,去村子北面老磨头拔黄豆。老磨头地势高,风头大,保不住墒,黄豆长得个头矮,豆角稀。
在关中农村,赶上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豆腐是农村宴席上必不可少的稀罕食品。特别是吃臊子面,把豆腐切成薄片片,用油炸了,再切成细丝丝,用来点缀臊子面的漂汤,好吃又好看。还有炖五花肉片,更是离不开豆腐。
每年春节前夕,生产队的豆腐坊就忙上了。富喜爷和七叔会做豆腐,那些天,他们会放下手头的其他事情,每天泡在豆腐坊,专心致志地给村民点豆花、做豆腐,赶在春节前把豆腐分给各家各户,好让村民们过一个温馨祥和的春节。虽然说黄豆的需求量不是很大,但生产队年年都会种,就是为了满足村民们吃豆腐的需要。
连续十多天的秋收,快把人累劈了,最受不了的是腰,又疼又酸。
到了地头,多数人已经不敢弯着腰拔黄豆了,干脆蹴在地里拔,连着拔几把,往前挪一步,步步为营地朝前推进。
第一次参加拔黄豆,我没有经验,一边拔、一边观察身边的大人怎么拔豆子。大人们都是两只手并用,左右开弓地拔黄豆,等两只手里拔满了,就把黄豆掉个头,根对着根反反复复碰几下,把黄豆根上的土掸干净。我多少有些迟疑,身边当英嫂告诉我,拔黄豆,关键是黄豆根上不能带土,一定要把黄豆根部的土掸干净,这样碾出来的黄豆土少,干净。
当英嫂子是我们村子年轻媳妇中精明能干、人见人夸的利气媳妇,她的话我自然当真。我照猫画虎地学着当英嫂子的样子,用两只手左右轮番拔,两只手里拔满了,掉个过儿,根对根地反反复复敲敲碰碰,把土掸干净。
深秋季节,满地的黄豆熟透了,豆叶开始枯萎,豆秆和豆角变得坚硬,攥在手里有点扎手。拔一会儿黄豆,手心手指就有一种火辣辣的疼痛。
大人们经常干活,手上茧子厚,这一点疼痛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事。学生娃娃们手心肉嫩,时不时地疼得直咧嘴。我跟在大人们的后面拔,实在忍不住疼的时候,就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吹几下,一个小小的动作,有时候却能让疼痛在瞬间缓解不少。
同录哥拔着拔着拔到了一个兔子窝跟前,一只兔子受到惊吓,从窝里钻出来,慌不择路地想跑,一看周围都是人,不知道往哪里跑。几个学生娃娃见此情形,从四面包抄过来,想抓住兔子。兔子跑到了全录跟前,吓傻了,一动不动。全录一个大马趴地扑了上去,想把兔子压在胳膊下面。到底是兔子比人小,灵巧,一个激灵又跑掉了。
大家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子,继续全神贯注地拔黄豆。
起风了,深秋季节的风吹在身上、脸上,凉飕飕的。
“一场秋风一场寒”,庄户人总结出来的这些民谣,道理一点不假。一阵阵的秋风迎面吹过来,吹得女人们头上的头发上下翻飞,吹得满地的黄豆叶哗啦啦作响,豆叶随着秋风左右飘荡。我只穿了一身单衣单裤,禁不住身上有些哆哆嗦嗦。
在最北边拔豆子的九九爸自言自语、细声细气地唱起了秦腔,九九爸是村子里自乐班成员,会唱女腔,用假嗓子唱青衣的唱腔很好听。
他在地里干活时,高兴了,就唱几句,在旁边的甲录哥、商有哥和天赐哥马上用男声唱腔附和几句,惹得一些妇女和学生娃娃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不知不觉,五亩地的黄豆拔完了。
商儿叔让我们几个学生娃娃去把架子车拉到地里头,开始归置黄豆,把散落在地里头一摞一摞的黄豆抱起来,装到一辆辆架子车上,摞好堆实,再用皮绳扎牢捆紧,两个人负责一辆架子车,一个人在前面拉,一个人在后头推,一辆接着一辆装满黄豆的架子车缓缓离开黄豆地,排成一条稀稀拉拉的长龙,开进了生产队的南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