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吐出烟儿,说:“你想错了。这一说也近十年了。那天,不是你去了,我们还有命吗?我们起来了,水已经到了床头,李百川又没有跟我们在一起,他住在上坡,早已进水了。要是他感觉到了,早也跑了,没感觉到,你有时间去喊他吗?没有。没有怎么办?就是把损失降低到最低。我们先自保,然后再想办法救人。你说,冷子,事实是不是这样的?”
夏冷子点头,点过之后,突然想起什么,对他说:“昨天从何群家门口走,听到何群正在骂李百川。”
他眉头一皱,说:“嗯,有这回事?这就奇怪了,她怎么骂起丈夫呢?莫不是疯了?小夏,她怎么骂的,你说说?”
“何群骂,‘你个死鬼,你没死,我们吃你的,说你死了,心里不安呀!’”
他眯细眼睛,笑笑,忽然严肃地说:“这,是个政治问题。上级已经定论,那一批死去的,都是因工,活着的养老,死了的就是烈士,虽然民政部门没有颁发证书,但是,公社开会讲过的,那是真的。”
“我还听着,何群在骂你呢?”夏冷子又说了一句。
“我又没有惹她,她怎么无缘无故骂我呢?”冷秋风感到特别奇怪。
“你没有惹她,这是事实,但是,何群总认为李百川的死跟你有关。”
“怎么跟我有关呢?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他又不是我给他推到水里淹死的?”
“叔,我听到,何群一边骂李百川,一边骂你。她骂道,‘死鬼,跟性冷的争,那个王八蛋!狠着呢。结发妻子都敢杀死,何况你呢?死鬼,你死得好冤啊!’”
“这就怪了,她不是不相信她的男人没死吗?怎么这时又说是我害死的呢?莫不是神经病又犯了?”
“看来不像。你没想,跟李百川争当大队干部,那是路人皆知,李百川又是跟你在一起,你是军人,身体健壮;他呢?文弱书生。死了,何群当然怀疑到你头上了。”
“我跟何群是邻居,她又是孤儿寡母,要是有这种想法,那以后该怎么办呢?”冷秋风心情疑虑。
“你是军人,又是支书,这不很好办吗?李百川活着,我们跟他争,那时还有公社书记支持,我们都不怕,现在他死了,我们还能怕他吗?随便生个点子,不就让她就范了。”原来,夏冷子在给他出主意。
他听到夏冷子这样说,心想,这孩子,真是应当刮目相看了。
夏冷子喝了两杯酒,看他犹豫不决,点拨说:“现在,什么最缺?粮食!在这里,谁家孩子吃饱过,先把她家救济粮指标取消了,看她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是个好办法。这样吧,从明天起,不再供给她家粮食了。”冷秋风表了态。
没有了供应粮食,何群一家子没吃没烧的,生活困难。她知道,这肯定是冷秋风干的。她跟儿子说:“儿子,我们得有骨气,没有吃的,你得去捡稻。真要不行,我们就去要饭,要饭也不能向他们屈服。”
吉祥还小,瞌睡多,每天早上,她就把吉祥叫醒,别人家的孩子都在早睡,吉祥就起床了,提着竹筐去捡稻子。每次也都捡一大筐回来。
回到家,她把捡来的稻子,放在簸箕里晒干,半个月,也能聚二十来斤。她挑着,去到了打米机房。打米机师傅问:“嫂子,公家供应的?”
“不是的,是小吉祥捡的。”她自豪地回答。
打米机师傅很眼馋。她担着米,走出大米机房,机房师傅的眼睛仍然斜望着。
打好了米,她高兴地担回家,中午,做了一顿白米干饭,喜滋滋地等着小吉祥放学回来,想让儿子好好吃一顿儿,解解馋。
放学了,打米机师傅的孩子也回来了,手里拿着毽子,在家门口踢着。打米机师傅见到了,就骂:“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玩!你看人家吉祥,捡稻捡了二十多斤,他妈担着,多喜人呀!你要是有吉祥一半中用,我也就高兴喽。”
小孩子顶嘴:“你知道个屁!吉祥没有爹,他爹死了,要是俺爹也死了,俺不也只好早上起早去捡稻了?”
打米机师傅十分生气,拿个棍子就打小孩子。孩子在前跑,他在后面追,小孩一程子跑到大队部,一头钻到办公室里去了。冷秋风正在开会,看见打米机师傅举着棍子要打孩子,就问:“啥事呀,这样打孩子?”
打米机师傅说:“别提了,气死我了。人家吉祥捡稻,多得他妈担都担不动;我还没有让这孩子去向吉祥学,他骂我死了他就捡稻。”
冷秋风生气地说:“这孩子,真没有教养,不学好的,怎么学骂人呢?”
那孩子很刁钻,看看形势不对,赶紧说:“支书,你不知道,吉祥家没吃的,是偷的稻子,怎么能说是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