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嫣和陆玥眼见陆九莹逃离陷阱,当即上马紧随其后。
陆玥于马上高声喊道:“她定是要走回头路,今天绝对不能放过她!”
柳文嫣快马加鞭,口中喊着“驾,驾”,丝毫不理会陆玥的聒噪。陆玥难以同柳文嫣比肩,很快便落在后面,众人间仅余一个擅骑射的小娘子跟了上去。
柳文嫣与这个小娘子分开骑行,想要包抄陆九莹。她们的坐骑都是霍家培育的河西马,百里挑一的战马,想要在松软平坦的草地上实现包抄未尝不可,只是陆九莹并没有走回头路,而是穿进了密林中。
陆九莹快速巡视密林,并未发现有通行的马道,天涯穿梭于乱从之中惊起一片飞禽,路途越坎坷它的情绪越高昂,直到前方视野明朗,略见云天,它方才停住了脚。
密林尽头显露出一截断崖。
天涯踏着草地来回踱步,很快就等来了追寻的两人。
柳文嫣临近勒马,气息有些不稳,她见着陆九莹骑得比自己还快顿时来了脾气,厉声道:“陆九莹,今天你横竖别想走,把陶罐给我!”
“柳娘子,你为何对我紧紧相逼?”
柳文嫣毫不掩饰自己对陆九莹的厌恶:“我讨厌你,这个理由够吗?”她只要想起在鹿鸣行馆失去的好友便悲愤难忍,“一个罪臣之后苟活至今,难道不觉得羞愧?你家造反谋逆,当引以为耻,闭门告罪,怎好意思来尚林苑与我们一道参与选妃,真是不要脸面。”
“我来此是奉了圣上之命……”
“闭嘴!我不想听!你现在把东西给我,立即滚回云沧苑。”
柳文嫣此时只是想逼退陆九莹,不让她去三雍宫,可陆九莹听了讥讽之言依旧面不改色,甚至明确拒绝:“我不给,你让开。”
柳文嫣顿时气血上涌,抽出一箭搭上弓弦,怒道:“你还敢叫我让?信不信我杀了你?”
陆九莹适才被围追堵截只想躲避,可真到退无可退的时候她也难以抑制心中恼怒,她抓紧缰绳,用傲然冷漠之姿宣示着自己的态度。
“就算你杀了我,天涯也会带我去三雍宫。”
天涯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鼻响。
紧接着,陆九莹顺应天涯的行走路线,扬蹄往尽头奔去。
柳文嫣作势欲追,身旁的女娘拦住她:“文嫣,前面好似断头路,别追了,要不算了吧。”
“什么算了?今天我要是追不上她,还不被陆玥笑死!”
柳文嫣当即驱马追赶,她还不信了,今天这么多人阻拦,陆九莹还能插上翅膀飞走不成?
前方歧路近在咫尺,那是一座天然断离的大山,两座山头分隔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陡崖。此岸荆棘丛生,彼岸则贫瘠荒凉,二十里外是开放的兽园,从兽园前往三雍宫虽说曲折,但也通达。
陆九莹心口狂跳,她适才还在想天涯为何不与那两匹马发生冲突,原来它要跨越断崖到对面另寻出路。可是,她真的要骑马跃崖吗?
眼前崖谷深邃,难窥生机,陆九莹有六分犹豫。
柳文嫣已经揣测出陆九莹的意图,但她不相信对方敢豁出性命去跨越断崖,换作是自己,也决计不会做出这般要命的事情。可她猜错了,陆九莹打马赴前,已然决定生死一搏。
陆九莹不过是个凡人,她也畏死贪生,心中的六分犹豫是出于本能的自我防护。而当她的退意与惧怕在撞见天涯撕裂的耳朵时,瞬间击碎。
天涯的耳朵早已被柳文嫣射穿,此时耳尖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脖颈汩汩而下,它甩了甩脑袋,阳光下的鬃毛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陆九莹猛地想起六岁那一年,大父兵败自杀,阿父于府中自缢,阿母畏死携金出府,彼时小小的她与阿母同骑一匹大马逃亡。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阿父最爱的马儿,那匹马在动乱时破栏而出,于血雨中翻身打滚拼了命也要闯进屋舍救人,但最终是阿母骑走了它。
六岁的陆九莹紧紧抓住马儿的红鬃,以为抓住了生的机会。
可下一瞬,亲生的阿母拽住她细小的胳膊猛地将人拉下马去,阿母恶狠狠地骂道:“死东西,别连累我!”
阿母求生,弃她而去。
她的手中空空如也,只余一抹在马儿脖颈处摸到的血迹。
陆九莹这一生怕是再也无法感受骨肉之情,即便是后来众人的口诛笔伐、欺凌侮辱也没有阿母给她带来的痛更为锥心。她永远会记得那一幕,那双本该拥抱的手是如何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拉下了马,马儿带血的红鬃也深深印在了脑海之中。
天涯想要跃崖的那一刻,陆九莹是心有不甘的。她的不甘在于内心的怯懦,在于对过去的迷茫及未来的却步,就像她与萧明月说的那般,有些路,总要一个人走。
贪生怕死绝不是她的本意,她之所求是如何活下去,如何在这混沌的人间拯救混沌的自己。越过眼前这道崖并非冲动使然,而是那颗沉寂在灰暗之处的心,早就该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