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犹豫一阵,终究开口问道:“父皇,您曾跟我说过,这世间,最容易失去的是权势,最容易变化的是人心。”
“你这话怎么讲?”朱棣问道。
朱高炽道:“近日儿臣反复翻看着《姜先生讲课笔记》,有句话叫‘制造力决定制造关系,物质地基决定顶层结构’,儿臣咂摸出一个道理不知道对错既然您说咱这大明,要是底下的地基都变了,以后还是大明吗?”
“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姜先生还讲过一个东西,叫忒修斯之船,意思是一艘木船,不断地更换木板,每一艘木板都被换了以后,这船还是原来的船吗?”
朱棣摇了摇头,只说道:
“时移世易,哪个王朝传个七八代乃至十几代,又能是最初的模样呢?”
“远的不说,你爷爷够英明神武吧?可他连身后几年的事情都料不到、管不了。”
朱高炽拱了拱手,没再多说什么,事实上,某种隐忧始终在他心头萦绕不散,尤其是当他目睹了如今南京的发展以后,商人和市民阶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崛起,而市井中蔓延着的思潮,让他感到了深切的不安。
理学的传统秩序是有道理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朱高炽不敢相信,如果商业继续发展,商人和市民,乃至手工工厂主们的力量愈发壮大,一百年后、两百年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其实是可以想象的,毕竟姜星火说的非常有道理,简直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律。
朱棣的语气渐渐凌厉,仿佛一柄刀,斩钉截铁说道:“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一代,给大明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域便足够了。”
“是儿臣杞人忧天了。”
“只是刑部的事情,恐怕不见得有那么简单。”
朱棣眼睛一眯,眼眸之中闪烁着冷冽光芒。
这小子的脑袋瓜子转得还蛮快,光凭推理就能猜测出来。
事实上正是如此,朱高燧和纪纲都向他汇报了,这件事情的背后,始终笼罩着神秘的影子。
“该死的朱允炆!”
朱棣心头有些愤恨,这些建文余孽就像是杀之不尽一样,暴昭死了还有人在串联,可偏偏行事隐秘的很,根本抓不到。
“继续。”朱棣道。
朱高炽道:“我怀疑有人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要让朝廷内部起矛盾。”
他看了朱棣一眼,又补充道:“当然,儿臣并无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朱棣深吸一口气,压制着内心翻滚的怒意,问道:“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做?”
“钓鱼,借此彻底清理朝堂中不忠诚于父皇的存在。”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这个道理永不过时。
朱棣登基以后,对庙堂发起了几轮清洗,但正如不久前黄信掌控的都察院一样,还有很多部门,并不处于朱棣的实际控制之中,朱棣没法把这些人都换下来,更没有那么多“自己人”可以顶上去。
朱高炽说道:“希望父皇可以宽恕李至刚,依旧让他去做交趾布政使司的第一任布政使,但暂时不要表态,这样一来,所有矛头都会指向一点,那些人也会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朱棣沉默了,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提议。
朱棣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朕再想想。”
“是,儿臣告退!”朱高炽拱手行礼道,随即退了下去。
“把纪纲、陈瑛、金幼孜、金忠,这四人给朕招来。”
这便是把座下鹰犬和文武谋臣都一起召集过来的意思了。
朱高燧不知道从哪处柱子的阴影里冒了出来,躬身领命。
“另外,再把胡濙也招来,朱允炆这小兔崽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
刚走出几步的朱高燧顿了顿,点头称是,但眸中却闪过了一丝思量。
或许是到了他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如今占城已经顺服,安南亦不远矣,那么吕宋乃至天竺,还会让他等很久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