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变法虽然要有变革,但变革不是让你走极端,做事情总要循序渐进的来,对于思想界来说,程朱理学占据统治地位这么多年了,下个政令变了容易,那拿什么来承接?怎么面对无数读书人的反噬?总该是一步一步进行的。
姜星火已经实现了变法在思想方面被世人所认可,接下来,就是把新学思想慢慢推广开来,同时用心学来分流理学,如此一来,经过十几年、几十年的潜移默化,理学的主导地位,自然就被调换下来了,这才叫水到渠成。
没挖好引流渠就直接炸大坝,这不叫整狠活,这叫找死。
“那依您看来,现在《明报》上讲的这些大儒刊登的‘经史分流’之类的观点,是什么意思呢?”
方姓士子很认真地请教姜星火。
姜星火笼着手,身子靠在窗边,微微斜侧过来。
“我理解的意思,经史分流也好,研究《王制》的指导意义也好,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彻底推翻理学,而是说,很多东西,不是研究理学能做到的。”
“通经致用、经世致用,讲究的都是实用。”
“所谓通经致用,意思就是不尚空言,要‘在坐而言、起而可行’,也就是说,不能有程朱理学这种‘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弊病。”
“至于为什么要研究‘经史分流’?经术是治学的基础,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
士子们纷纷点头,这个是没疑问的,毕竟会试第一场按惯例就是四书+五经,现在是五书+五经了,但加了《荀子》是一码事,五经总是没变的。
而五经,传承的就是经学的那一套,虽然最重要的《春秋》微言大义给整的已经没学子重视了。但不管怎么说,经学始终是没断传承的。
姜星火又道:“经学是治学的基础不假,但若论运用方法,历史更为重要。”
“人不读经书,不知自处之道;不读史书,无从治其国家。”
“今日提经史分流,大约便是这个意思。”
“同样,为什么要提《王制》?这个事情方才我说了,但没细说,其实研究的再深刻一些,说穿了也简单,无非就是《王制》等礼乐的用途,并非是为了恢复上古时期的冕弁之服、鼎俎之设,而在于考究上古典章制度,明确文化制度发展,为今日的制度设计提供参考,这就是‘通经致用’的实际用途了。”
姜星火其实没说几句,但句句都在点子上,让这些落榜举子,是真的觉得自己好像看问题的层次和深度,骤然被拔高了好几个等级。
方姓士子加着小心,本想就此打断,但还是忍不住低声来问道。
“那为何又要梳理古文、今文学派呢?还请您不吝指点。”
“古文、今文学派是怎么回事,知道吗?”
姜星火问的这个问题,还真不是瞧不起这些举子。
对于这个时代,专心于通过科举这块敲门砖走入仕途的读书人来说,除了科举相关的书籍,其他一律都可以归于“杂书”范畴。
科举考什么,之前已经说过了,而在科举考试的默认比重里,第一场四书五经八股文>第二场试论、判语、诏诰表>第三场时务策问。
而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考试,这些东西,早就有完整的训练手册了。
虽然大明没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但类似的东西,是不缺的。
譬如诏诰表这些东西,都是有固定模板的,多准备几套,照着往里填,你写的不好不要紧,只是正常得分,拿不了满分而已,但本来这些涉及到历史的东西占比就不高。
至于第三场考的时务策问,在唐宋时代,这是科举重点之一,可在明代,属于是考官都懒得看一眼,像是今年甲申科这么明令重视时务策问的年份,反倒是极其罕见的。
所以在真实的备考条件下,为了节约时间追求效率,考生们对史书内容不太了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考的四书五经,里面的五经虽然是经义,虽然跟经学脱不了干系,可说实话,这时候考的最多的就是《诗》《易》《书》,《礼记》和《春秋》基本不怎么考,四书五经是要靠八股文的,也不需要考生去了解这里面的历史。
因此,要是这些落榜举子,对于古文、今文学派的历史渊源一无所知,姜星火也不会很奇怪。
但这里面的陈姓士子,倒真是爱读书的,这时候竟然能流畅完整地答出来。
“经学源头,乃是西汉汉武帝建元五年,施行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策,设五经博士,以通经作为选拔官员之标准,由此有了经学,而经学分为古文和今文两派。”
“今文经学是指以当时的文字,也就是汉隶写成的用来给人阅读的经文,讲求通经致用,使经学它成为治国平天下的工具,同时阐发六经中的微言大义。”
“古文经学则是用先秦篆书写的经文,是复古派的作品,一开始只是在民间流传,认为孔子述而不作故此六经皆史,主要研究六经的本意,因为是用篆书写的,而且先秦各国文字不统一,所以古文经学注重名物考释、文字训诂的治学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