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利无语了。惠贤关了火,把汤面盛进碗里,对宏利说:“你来有事吧钱总?”宏利指着那碗面问道:“你就吃这个?”惠贤反问:“这个咋了?不解饿呀?”宏利紧紧盯视着惠贤说:“你累了一天,回到家就吃这个,半夜三更的不得饿醒了啊?”惠贤笑笑:“让你说的,那有那么娇性啊。”
宏利突然一把攥住惠贤的手,仔细端详着。惠贤叫了一声,下意识地要甩掉宏利的手。但他攥得太紧了,没甩掉。“钱总……”惠贤心跳得厉害。“叫我宏利。”惠贤没有叫宏利,只是颤抖着声音央求道:“放开我,别……别这样……”宏利呼吸急促起来:“你干嘛这样防范我?我在你眼里是个恶人吗?啊?”惠贤摇要头。
“我是真的心疼你啊惠贤,我……我是真心的,真心的想帮助你啊……你明白我的心意吗?”惠贤摇摇头,又点点头。胆怯地看着钱宏利。“知道吧?你这个样子我看了真的很心疼惠贤,你……你太善良贤惠了,你是一个好女人,可惜,命运不公平,让你遭这份罪……”
惠贤说:“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啊,我有罪啊,我耽误了孩子的病,我……应该受到惩罚呀!我……”宏利捂了下惠贤的嘴巴,说:“你真是一个值得人疼的女人,你是我钱宏利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好的女人。你听我说,悦燃的病不是你的过错,你不能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惠贤哀怨地说:“可许超到现在也不肯原谅我……”宏利咬咬牙说:“别提他,我顶看不上这种男人了,自己不敢面对,却拿自己的老婆出气。”拉住惠贤一只手,“走,跟我走。”
惠贤问:“你要干啥?”宏利说:“吃饭去。”惠贤说:“我吃面汤挺好的。”宏利态度坚决地说:“不中,非跟我走不可。”惠贤还要坚持,看到了宏利那双噙着泪花的眼睛,不由愣住了。她问:“你咋的了钱总?”钱宏利攥着惠贤那双柔软且凉凉的手,动情地说道:“求你了,跟我走,你看你又瘦了,头发也白了,你刚多大岁数啊……”两行热泪顺着钱宏利的脸颊滚落下来。惠贤惊讶地看着宏利,心头涌起阵阵暖流。她的眼窝也湿润了。
“走吧,惠贤。”宏利轻声说道,轻柔极了。惠贤情不自禁地跟在他的身后,离开家门,下了楼,上了他的车。“咱们去哪啊,钱总?”宏利握握惠贤的手,说:“你还叫我钱总是吧?”惠贤不好意思地笑笑,迟疑了会儿,说道:“咱们去哪宏利?”宏利舒心地笑了,说:“去一个咱们该去的地方。”惠贤说:“不能去的太久,悦燃那只有蓝雅晴一个人陪着。”宏利说:“悦燃和雅晴挺亲的,没问题。”惠贤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车子穿过市区,沿着一条铺满石子的小路飞快地行驶着。路两边长满青草和翠竹,路灯古色古香的。“这是去哪儿啊?”惠贤有些不安起来。宏利说:“我公司的一个办公地。”惠贤紧张起来,说:“叫人看见……不好吧?”宏利笑了:“有什么不好的啊?再说,这都几点了,都下班了。”“那还有做饭的厨师哪。”“咱们自己做,不用他们。”惠贤的心就怦然动了一下。就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车子在一片竹林掩映的平房前停了下来。宏利说:“到了,下车吧惠贤。”惠贤下了车,在一条腿落地的一刹那间,她的头顶接触到了宏利放在车门顶上的手,知道宏利是怕她磕着头部,心里说:他可真心细啊!
平房院子不算小,可以并排停放二十几辆轿车。平房前有几处花坛、竹林,夜风吹过,竹影摇曳,花香怡人,仿佛世外桃源。惠贤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朝钱宏利笑了笑。
两个人走进最西边的那间房子。宏利拉开灯,惠贤看清是一个厨房,天蓝色的墙壁贴着米黄色的瓷砖,黑色大理石面的操作台,各种炊具一应俱全,串串灯盏流光溢彩,给人一种洁净典雅感觉。宏利掀开乳白色冰柜盖子,招呼惠贤道:“来吧惠贤,想吃什么说,我来给你做。”惠贤惊讶地说:“你还会做饭?”宏利含笑点头,亲切地看着惠贤。
惠贤不好意思地扭了脸说:“随便你吧,我吃啥都中。”宏利说:“那好,你坐会儿,我很快就得啊。”给惠贤打开了悬挂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机。荧屏上立刻出现异常清晰的优美画面。闻声进来的年轻女值班员送上了几种国外进口的时令水果。宏利说:“这不用你,忙你的去吧。”欣赏着精彩的电视节目,吃着从未吃过的高级水果,惠贤就有了一种置身仙境的感觉。
宏利的手真利索,色味俱佳的香喷喷的饭菜很快就摆到了惠贤跟前的餐桌上,惠贤垂着眼帘尝了一小口,呵,味道真是不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宏利不动声色地坐在惠贤对面,边给她夹着菜肴边像哄小孩子一样地说着:“多吃点儿,多吃点儿。尝尝这个,清蒸哈什蚂,可鲜了。”弄得惠贤心里暖暖的,幸福得想哭。
这顿饭惠贤吃了好长时间。真想让这段时光停住,好尽情地多享受一下,哪怕是几分钟几秒钟也好啊。
有风吹进屋子里来,卷起落地窗帘抖抖地飘动。惠贤闻到了一股清香,惊奇地四下寻找。宏利告诉她,香气来自后花园,她就走到窗前朝花园里看,就看到了满园的勃勃生机,郁郁葱葱。
“很喜欢这种生活,是吗?”宏利走到惠贤身后,轻声问道。惠贤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好是好,可老天爷没给我这种生活,我就踏踏实实过属于我的那种生活。”宏利看着惠贤的眼睛说道:“不,你错了惠贤,你也有资格过上这种生活,只不过是你眼下被一个又一个的不幸缠身,一时享受不到。听着惠贤,我就是老天爷派到你身边拯救你来的,我可以让你过上美满幸福的新生活……”
惠贤仰起脸来看着宏利,不解地看着他。宏利说:“怎么,你不相信我?我可是北春大慈善家啊,我救助了多少北春人哪,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惠贤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宏利摇着头笑了,说:“惠贤你又错了,其实我过去并不是一个好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恶人?你?”惠贤疑惑地看着宏利。
钱宏利好像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我小时候住在林阳市一个偏僻的农村,家里很穷,父亲在我五岁那年的秋天,上山割草从山崖上滚落下去摔死了。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兄妹四个拉扯成人的,因此我对苦难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妈妈,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再后来,我开办了公司,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正当我准备回报我亲爱的妈妈的时候,妈妈她却患重病去世了,我抱着冰冷的妈妈遗体哭得天昏地暗。我发誓,从今往后我要救助天下所有受苦受难的不幸的母亲……”
惠贤说:“你的心像金子一样珍贵,咋说你是恶人呢?”宏利说:“你知道我救助别人的钱是怎么挣来的吧?除了靠我的聪明才智,还靠了尔虞我诈,不择手段啊。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我说了不少昧心话,做了不少昧心事啊。我伤害了一些人,甚至逼得对方走投无路,困顿破产,背井离乡……我是一个十足的自私自利的商人哪……”惠贤看着宏利问道:“你咋和我说这些?”宏利说:“因为我愿意向你倾诉,愿意让你知道我的过去。”
“我对北春有着特殊的感情。”宏利继续说了下去,“我是大学毕业后来到北春市的,我的人生第一桶金就是北春给我的,从此使我有了自信,开始走上了一条出人头地的道路,因此我感谢北春,感谢所有帮助我成功的北春人,我要回报北春,回报北春人民,也算是赎一赎我的罪过吧。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了吧惠贤?”惠贤点点头说:“我理解你。谢谢你对我说了这些。”
钱宏利把一只剥好皮的水果放进惠贤手里,说道:“这些话我和我老婆都没说过,真的,因为我不爱她,我们俩人现在过着分居的生活。我渴望有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以便让我在劳累之余抚慰一下我的身心,可我一次次失望了,接着就是无边的痛苦,这到啥时候是个头儿啊……我今年四十七岁了,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岁啊,难道我这一生注定要和孤独寂寞相伴吗?我不甘心,我要追求我的幸福,有幸的是,我遇到了你,认识了你……”宏利握住了惠贤的一只手,轻轻地揉搓着。
惠贤想挣脱开他的手,但挣脱不开。宏利趁机朝惠贤跟前凑近,再凑近,惠贤极力躲闪着,但身子像被啥东西粘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宏利的身体越靠越近,她感觉到了宏利身体的某个部位与自己贴在了一起,她想脱离这种亲密接触,但却莫名其妙地将身子往宏利身上靠了一下。宏利感到了这种暗示,顺势很自然地轻轻地拥住了惠贤。
“今晚别回去了,好吗?”宏利柔声问道。这是惠贤最怕听到的请求,她惊慌失措了。“不,我得回去,马上回去,雅晴还在医院替我照看孩子等着我。请理解我,宏利,好吗?”惠贤幽幽地说道。内心充满歉疚。好像许超正逼视着她。
宏利攥攥惠贤的手:“我送你。”语气里有了失落。
初夏之夜,散发着醉人的气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恣意地到处涂抹,于是,眼前这座城市便在清风中模糊成一片乱七八槽的美。心情稍好一点的人的思绪,就会在月夜中翩翩起舞了。
此刻,惠贤便隐隐约约地拥有了这种心境,她甚至从那车棚顶上急速滑过去的气流中听出了有乐曲声悠然响起。她暗暗褒奖自己对今夜执意回家的态度如此冷静,是生活善待了自己,还是自己善待了生活?她说不清楚,反正她此时此刻除了隐隐约约的一种自慰之外,还有某种值得期待的期待。
“你在庆祝自己吗?”一直没说话的宏利突地冒出这么一句。惠贤猝不及防,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好傻傻地问:“庆祝我自己?啥意思啊?”宏利长吁口气,将车停在了红色信号灯下。这样,他就有机会长一点时间看着惠贤说话了:“你懂得风筝的心思吗?一只美丽的渴望亲近蓝天的风筝?”
惠贤觉得宏利又说了没头没脑的话,明白他的心思,就没说话。宏利在幽幽的路灯灯光里注视着惠贤,说的话也都半明半暗的了:“在明媚的春光里,风筝在空中盘旋,放风筝的人在田野上欢快地放飞着风筝。有生命的操纵着无生命的。有情感的无情地控制阻止着无情感的飞行。无情感的却有情地在高高的蓝天中飞翔着人类的各种憧憬。人类限制了风筝的自由,却限制不了它的飞翔速度。人类其实都向往迷恋高于日常生活的速度,但往往是自己阻碍了自己的飞翔与速度。因此,人类值得思虑自己哦。”
惠贤提醒道:“绿灯亮了。”宏利却没有动车,继续幽幽地说道:“蚂蚁在草叶上翻跟斗,终其一生,它至多只能探索到自己的那一小块领地;兔子在山地上奔跑,生生息息,但它至多只能以在鹰爪下逃生为最高生存信念;鳄鱼在深水里称王称霸,它至多只能在人类不攻击它的腹部时得意洋洋;风筝呢?你注意过吗?它的翅膀所能覆盖的区域大小和它羽翼的宽度正好成正比,所以它至多只能在挣脱开人类手中的线绳后找回自我,由此,它值得我们思虑啊。风筝失去了自由,其爬升飞翔的速度却远胜于人类,这是啥原因呢?因为人类在懂得飞翔之后,特别是品尝到了飞翔的快感之后,顾虑多了,思想的翅膀承受了太多的负担啊。风筝可没有人类的顾虑,它只知道亲近大自然里的风,就会使自己拥有精彩生命。在它看来,速度决定高度,而风,则决定速度,就这么简单。只有人类认为不简单,所以人类越来越不会飞翔了。现实生活中,有不少人不习惯风筝飞得太快,担心飞得越高摔得越疼,于是,总是在风筝最快乐的时候手忙脚乱地收线。而风筝一旦投入地履行自己装点蓝天、美化人类心情的职责,眼睛里便只有风了。什么时候,人类也能这样啊!风筝凭借风力扶摇直上九天。人类创造的时尚推动生活的潮头奔腾向前。人类需要的是内力,风筝需要的是外力。我觉得人类太应该懂得怎样让自己心灵深处的“风筝”在最适当的时候飞翔,即便是在没有风的日子里,否则,那可就真的是抽茧自缚喽!”
惠贤隐隐地听出了宏利的弦外之音,就涌起了一股感动,为今夜他的煞费苦心,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她将身体往宏利跟前靠了靠,无声地攥了攥他的手。
宏利悄悄闻着惠贤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女人的体香,久久地注视着惠贤,渐渐地,一股莫名的躁动使他呼吸急促起来,不能自持,他猛地一把揽过惠贤的身子,将自己的嘴唇紧紧地按在了这个女人温热的嘴唇上。
惠贤先是呆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激烈地反抗起来。宏利赶紧松开了惠贤。惠贤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愤怒地盯视着宏利,冷冷地说道:“请你尊重我,也尊重我的老公,好吗?”宏利长嘘口气,对惠贤说道:“对不起,请你原谅。”
惠贤没有说话,推开车门下了车,刚刚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手机响了,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以为是雅晴打来的。“喂雅晴,我马上就回去。”电话里响起的却是许超的声音:“你又在外面?在哪儿?啊?”惠贤连忙朝宏利摆摆手,小跑着远离他的车,说道:“我回家给悦燃拿换洗的内衣,正准备回医院哪。你……好吧?跟仙子在一块那吧?”许超沉默了会儿,说道:“早点歇着吧,我很好,放心吧。”挂了电话。
惠贤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好一会儿稳定不下来。她撒谎了。她是个从不撒谎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