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沙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绵。黄昏疏雨湿秋千。
黄昏,微雨,春风骀荡,玉炉烟袅,李清照倚着山枕睡了个午觉,犹自赖在床上沉吟,闲雅雍容,娇态可掬。之所以说是午觉,是因为她并没有卸妆,鬓上或是额间还有花钿。
据说南朝寿阳公主曾卧于含章殿下小睡,梅花落额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经三日洗之乃落。宫女奇之,竞相效仿,在额间绘梅花五出,称为“梅花妆”;亦有说是唐代才女上官婉儿受斥于武则天,被钗尖伤了额角,剪梅花贴饰伤痕,引起宫女仿效。
总之,从此以后就有了一种花钿装饰,以红色为多,金银制成花形贴在鬓角、眉间或脸颊,形状除梅花外还有各式花草鱼鸟,争奇斗艳。
再后来,亦有将花钿装饰发鬓或髻子的,与珠钗交相辉映,十分耀目。
不知道这首“淡荡春光寒食天”与“宠柳娇花”说的是不是同一个寒食节,前词说:“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大晴天,于是“不许愁人不起”,李清照到底是出门了。出门前还梳了一个时兴的发髻,插戴了花钿,妆饰得十分精致。
显然李清照这天与闺蜜们玩得相当尽兴,江边踏青,斗草飞花,折柳忆梅,或许还曾野炊分茶,以至累得回到家便合衣睡倒,一觉睡至黄昏,才发现疏雨萧萧,打湿了院里的秋千。
还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安静时候的她就像一幅画,美丽,凝定,暗香浮动;而与“姐妹淘”们疯起来,又是活色生香,娇俏可人,让人忍不住想起晏殊的《破阵子》:“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且说说这句“梦回山枕隐花钿”,什么是山枕呢?
古代的枕头多用木、瓷、竹、石等制作,中间曲凹,两端突起,其形如山,故名“山枕”。
而女子用的山枕还有个贴心的名字叫作“支髻枕”,比如欧阳修《蝶恋花·咏枕儿》所题:“宝琢珊瑚山样瘦。缓髻轻拢,一朵云生袖。”说的便是用山枕托着繁复的发型,不使髻子散乱了。
而李清照有词“山枕斜欹,枕损钗头凤”,指的是同样的意思。李清照所用的大约是瓷枕,因为“隐花钿”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鬓上戴着花钿,睡在山枕上后就被藏了起来;二是山枕本身镶嵌了宝钿妆花。
宋时山枕的枕面上往往用划花手法,刻出花朵、珍珠地或是福禄寿的图形文字。女子睡觉时将脸贴在枕面上,醒来后就会在脸上印有花纹。所谓“倚著云屏新睡觉,思梦笑。红腮隐出枕函花,有些些”(张泌《柳枝》)。
所以今宵梦回,脸上的花钿可能不是妆颜未卸,而是指腮颊隐隐印了山枕上的小朵花纹,倒像是花钿一般了。
这首词与李清照从前的“泪融残粉花钿重”“乍试夹衫金缕缝”一样,都是倾诉自己独守空闺的寂寞,顺便自绘一幅美人图,让老公见了心生怜惜,早早归来,典型的少妇情怀,玲珑心思。
其实,很难说这些词是写于两人在青州隐居时还是赵明诚知莱州时。总之,赵明诚一出门,李清照便有好词问世,满纸相思。
不过,李清照的相思也没忍耐多久,她只在青州待了三个月,又写了十几阕相思妙词之后,便打点行囊奔莱州寻夫去了。
途经昌乐时,宿于驿馆,还写了一首《蝶恋花》寄给自己的青州姐妹。
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长山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从这首词中,我们再次侧面看到李清照在青州生活的惬意,不但夫妻恩爱,且还有一帮志趣相投的“姐妹淘”,大概就是她呼卢喝稚的“马友”们吧。
丈夫走时,自己固然依依不舍,“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而自己离开青州时,姐妹们亦是情深意重,“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惜别的泪水打湿了罗衣,脂粉纵横,饯行宴上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以至于都忘了“酒盏深和浅”。
如今身在驿馆,听着萧萧微雨,想着姐妹们山长水远,于是写下这封信。不过,还好吧,我只是要去莱州慰夫,又不是去蓬莱成仙,远乎哉?不远矣。我们总还会有相见之期的。
有人以为词中的伤离情绪超出了姐妹相别的程度,故而忽视题目小注,非要认定这是李清照写给丈夫赵明诚的。呵呵,那只是大男子主义的先入为主,想象不出女人的友谊可以怎样的浓烈真挚,更何况还是在麻将桌上经过“酒精考验”结下的深厚友谊。
这一年,李清照三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