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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的钟声（第2页）

择日则送聘，预令媒氏以鹅酒，重则羊酒，道日方行送聘之礼，且论聘礼，富家当备三金送之，则金钏、金镯、金帔坠者是也。若铺席宅舍，或无金器，以银镀代之。否则贫富不同，亦从其便，此无定法耳。更言士宦，亦送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段红长裙，或红素罗大袖段亦得。珠翠特髻，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珠翠排环等首饰，及上细杂色彩缎匹帛，加以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又送官会银铤，谓之“下财礼，亦用双缄聘礼状”。

虽然李清照声称“赵、李族寒，素贫俭”，但是李家就这么一位嫡长女，嫁妆和聘礼怎么也不会少了。看她的衣臬便可知，左一件“绛绡缕薄冰肌莹”，右一件“乍试夹衫金缕缝”，单是罗裳就不计其数，件件风流，直到流亡江南之后多年，还能找出件“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的旧时衣来，想见衣冠济楚。

“翠贴”其实是“贴翠”，以翠鸟羽毛贴成小小的莲蓬花样，相当珍贵；再以金丝线嵌绣成莲叶花纹，可知精致。即使衣裳本身的材料旧了破了，这贴翠也可以剪下，重新镶缀在新衣上。

温庭筠词中“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便是此意，只不过那贴绣在罗襦上的是一件以金丝线夹杂其中的花鸟绣片，而李清照的这幅绣片则更加高大上，是以翠鸟羽毛夹金线，图案也清雅，是小莲蓬小荷花的模样。

这是典型贵妇人的衣裳，李清照典当了半辈子，还能剩下这般尤物，可想当年嫁妆之丰。

只不过，宋代尚奢，服饰绮丽，仁宗年间，太常少卿扈称说：“近岁士庶之家，侈靡相尚……珠琲金翠，照耀衙路，约一裘衣，千万钱不能充给。”

南宋王迈则说：“士夫一领之费，至靡千金之产，不唯素官为之，而新仕亦效其尤矣。妇女饰簪之微，至当十万之直，不唯巨室为之，而中产亦强效矣。”

一万钱买件衣裳，十万钱买件首饰，这便是京都的风尚。

跟这些“素官”“巨室”比起来，李格非这位“新仕”的确可以称得上寒素了。

二

《金石录后序》中说，每朔望之日，赵明诚出太学，典当服饰，凑个五六百文，然后两夫妻一起逛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

碑文自是字帖拓片，果实是什么呢？这就要说到宋朝著名的蜜饯果子，什么李子旋樱桃、煎西京雪梨、回马葡萄、西川乳糖，名目繁多，惹人垂涎。单是茶汤饮子，就有二陈汤、紫苏饮子、豆儿冰等各种饮品，沁人心脾。

南戏《百花亭》中有一段关于宋时街市叫卖查梨条的唱词，只是读一读便让人忍不住口中涌起酸水儿来：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这果是家园制造，道地收来。也有福州府甜津津香喷喷红馥馥带浆儿新剥的圆眼荔枝，也有平江路酸溜溜凉荫荫美甘甘连叶儿整下的黄橙绿橘，也有松阳县软柔柔白璞璞蜜煎煎带粉儿压扁的凝霜柿饼，也有婺州府脆松松鲜润润明晃晃拌糖儿捏就的龙缠枣头，也有蜜和成糖制就细切的新建姜丝，也有日晒皱风吹干去壳的高邮菱米，也有黑的黑红的红魏郡收来的指顶大瓜子，也有酸不酸甜不甜宣城贩到的得法软梨条……《清明上河图》与《东京梦华录》等资料形象地告诉了我们汴京街市是一个怎样的销金窟，而大相国寺附近又是如何繁华的旅游购物街区：“寺东门大街，皆是幞头、腰带、书籍、冠朵铺席、丁家素茶。寺南即录事巷，妓馆；绣巷，皆师姑绣作居住。北即小甜水巷，巷内南食店甚盛。”

赵李新婚宴尔，携手同游，且有得逛呢。从御街到州桥夜市，从清河到勾栏瓦舍，一一尽兴，往往至夜方归。

这里顺便更正一个概念：很多人会把“勾栏瓦舍”与妓馆等同，其实不然。

宋代的瓦舍，又称瓦子、瓦市、瓦肆，是大众的娱乐场所。

瓦舍之内，设有勾栏、乐棚、书场，日夜表演杂剧、傀儡戏、皮影戏、杂技、魔术等节目，最大的瓦舍内有勾栏五十余，可同时容纳数千人。舍内固然有妓馆，但更主要的是小剧场和游乐场，可以观剧、投壶、蹴鞠、相扑，等等。

在宋朝，妇女也是可以到瓦舍观戏的，李清照好赌，想来免不了要央着赵明诚带她一同往市中观赏投壶、相扑等戏。

两人逛得够了，便带着心仪的古董字画和蜜饯果子回家，灯下展玩，一边观赏字画，一边咀嚼干果，当真是其乐融融，满口生津。

如此过了两年，赵明诚结束学业，走入仕途，任礼部员外郎之职，有了固定收入，两人的金石字画收藏也越积越多。

除了购买古董，二人还常常自亲友处寻得《诗经》以外的逸诗、正史以外的逸史，以及从鲁国孔子旧壁中或是汉墓中发掘出来的古文经传和竹简文字，尽力抄写，装订成册。每遇心爱之物，必要典衣当食买了来才会心安。

有一次，有人送来一幅南唐画家徐熙的《牡丹图》，国色天香，技艺无双，索价二十万钱。赵明诚说要留下看看，但是瞟了瞟李清照所剩无几的嫁妆匣子，又算了算自己的薪水花红，连奖金加班费都算上也要不吃不喝两年才能买得起。

画虽美，终究不能作饼充饥。于是当晚两人点着灯并着头，对着这幅图望梅止渴，长吁短叹了一整晚，第二天红着眼睛把画还了。

物欲如斯，执念恁深，到底是年轻啊。

但是不论怎样，李清照与赵明诚珠联璧合，相濡以沫，不求富贵，不慕尊荣，唯将精神生活视为头等大事，过得颇有情调，也堪称是恩爱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