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诺兰昨夜就已凭借自己在斐文公爵的特殊地位,从府里的仆役瓴蛾处知道了大概真相。这时见青舆图候毫无隐瞒地直言相告,显然把自己当亲密好友看待,心中大是欢喜,笑吟吟道:“喔,我说昨晚怎么一转身就再找不见你,原来是攀上了王上啊!”
青舆图候心庆得计,也笑呵呵地回嘴,道:“我又比不得你们这些一独立就是公爵、郡主的世家子弟,爵位领地全不用自己费心,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沾花惹草,谈情说爱。我一个小领主,想要日子混好点儿,不努力往上爬怎么行。”
诺兰撇撇嘴,不阴不阳地甩过一句:“唔,是要好好爬!保不定还就顺手把石头花儿采了呢。”
青舆图候没听懂,奇道:“什么石头花儿?”诺兰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理他。青舆图候琢磨了半天,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雪叶岩素来有个“雪肤花貌、翠剑石心”的绰号。前者说他貌美如花,“石心”是指他对追求者不假辞色,至于“翠剑”,就是雪叶岩得自千剑池的神剑“诘绿”,据说通体碧翠,甚至有说是神剑根本是翠玉所制这不是胡扯么!玉石那脆硬质地,哪能拿来做兵器?
绰号这种东西,平民冒险者中比较流行,贵族们是不以为然的,言谈中更少提及,青舆图候也只是从手下收集的资料中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并不熟悉,而这“石头花儿”的说法,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也难怪他要发愣。
一旦想明白了,青舆图候就又是一阵失神,直到耳边“嗤嗤”地冷笑声响起,才回醒过来。看诺兰时,却见他满脸不屑地高坐在鞍上,仰着脸儿东张张西望望,就是不看自己这边,整个一付小孩子赌气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
这时一行离城已有二十余里,远远地可以听到郁泽河的涛声了。原本坠在后面的俞骊和几个跟诺兰的侍卫纷纷策骑超前进入河谷,一来察查环境以防万一,再就是安排野营营地。错身而过时,年轻侍从还特别挤挤眼睛扮个鬼脸儿,莹绿的眸子里清清楚楚地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真真是小混蛋……
轻笑着摇摇头,青舆图候手上带缰,座下独角更加贴近诺兰,陪笑说道:“嗳,我和雪叶岩阁下真的没什么的,诺兰你不要乱生气。”
诺兰又是“哼”地一声,翻个大白眼给他,嘴里却道:“氲泽公龙见龙爱,你也用不着跟我这儿撇清。你的事本不与我相干,我又为什么要生气了。”
青舆图候肚里笑他口不应心,一叠声喊冤道:“这哪里是撇清呢。纯是大实话。想那雪叶岩眼界何等之高,那么多贵龙都讨不到丝毫好处。我一个边疆小领主,在他阁下眼里又算得是什么了!你不知道昨天我去找他给王上调酒,他差一点儿就拿剑砍我呢。”
诺兰耸肩道:“所以说你大有希望啊。氲泽公不喜欢调和酒,更讨厌王上,昨天若换了别一个龙,只怕就不是‘差一点’,而是一定可以领教到诘绿的风采了。”
青舆图候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勒住缰绳,失声道:“什么!”
夏维雅王一国之君,又曾是雪叶岩的监护者,叫他调杯酒来喝不是什么过份的事,雪叶岩竟会为此拔剑?斜眼看诺兰时,但见他一脸平淡,不象是故作危言。回想当时雪叶岩的反应,确也有点儿杀机四溢的味儿,难道雪叶岩与夏维雅王的矛盾当真如此严重?最终没有动手,莫非真如诺兰所言,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心中不期然浮起一丝得意。青舆图候随即凛然,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做梦。上次受的教训还不够么?雪叶岩若是那么易与,也不会被称做“石心”,昨晚他将那杯调好的柯尔蒂罗放在自己面前时的眼神……
定定神,青舆图候道:“你太夸张了吧。我看雪叶岩阁下虽然冷傲,却不是不通情理之辈。以王驾之尊要他调一杯酒,哪至于就……更不会迁怒我这传话的龙。”
诺兰翻个白眼,做出“懒得理你”,“爱信不信”的表情。青舆图候也沉默下来,心思转得风车儿一般。
不知是赌气还是怎地,接下来的一路诺兰都不再吭声。到了郁泽河谷后,也不问青舆图候的意愿,自顾召了一众随行的侍从,比手画脚地分派选址扎营、轮班警戒等事。到底是公爵的继承者,发号施令起来自有气度,他自己的侍卫不必说,便是青舆图候从赫海带来的两个骑士,也都乖乖地听命行事。
此次出行青舆图候一早就与俞骊商量好,要下点功夫把诺兰搞定,因此上俞骊一路都与其他侍从走在一起,给主君留出空间方便他行事。却好诺兰指派众侍卫时,大概是觉得俞骊年纪幼小,并没有给他安排工作,让青舆图候找到机会,将小智囊扯去一边嘀嘀咕咕,交换一路所得的最新情报。
听青舆图候一说,俞骊也是大大惊讶,奇道:“这事委实有点离奇!王族继承者再怎么也不会象普通贵族甚至平民那般和监护者闹对立,莫不是因为诺兰阁下对阁下……所以夸大其辞?”
青舆图候两条眉毛拧到一处。他明白俞骊的意思。相识以来,诺兰的表现确实有点儿夹缠不清。独占性强的龙不是没有,争风吃醋的事也很平常,但是,自己和雪叶岩总共才见了两面,其中一次还是在酒会那样的社交场合,再怎么小心眼儿的龙,也不至于敏感到如此程度吧?何况,自己和他还根本没有正式开始交往呢。如此诺兰的性情真的如此……麻烦,与他交往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
微微摇头,青舆图候否定了自己,道:“不对。我看他纯粹是故意跟我斗气儿,以此为乐。要不就是雪叶岩给他碰过大钉子,令他心有不怿,所以不忿我被‘另眼相看’……我可是拿着维希的书信来雅达克的,和维希的关系不言自明,又从不见他有什么话说。”
俞骊想了一想,觉得有理。又再琢磨半晌,说道,“那么,就只能算在雪叶岩阁下的怪癖上了。从我们收集的资料来看,王上对雪叶岩阁下毫无疑问是宠爱的。只是雪叶岩阁下毫不领情。嗯,才五十几岁就敢往千剑之池那种凶险地方跑,这位阁下性情行事,还真不是一般的与众不同!则他会对替王上调酒这种小事反应比较过火也就不难理解了。”
青舆图候眼睛一亮。真的!龙们只看到雪叶岩是成功取得千剑池神剑的奇迹,却没有龙想到当时年仅五十二岁的雪叶岩,为什么要前往那千多年无龙生还的险地,身为其监护者的夏维雅王又怎么会允许他去!当时雪叶岩尚未独立,还住在王宫里,本是不可以独自外出的。难道,雪叶岩的千剑池之行,根本就是擅自行动?
宫闱之中每多隐事,不是外面的龙可以知道的。莫非,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迫使雪叶岩不得不离开王宫,离开雅达克?那一定是十分严重的事!贵族对子弟的控制向来严密,擅自出走绝对会被追辑,更不用说雪叶岩的王子身份,除非是跑去正常龙无法想象的、千剑之池那种凶险地方……王宫里的事,自然都与王上有关,则雪叶岩对迫得他不得离宫冒险的王上产生恶感,也就顺理成章了……或许,雪叶岩会变得这么古怪,也是这个原因?
俞骊一声轻咳将他从沉思中惊醒。青舆图候抬起头,就看见那边诺兰已交待好一应野营事宜,转身往这边来。绿眼睛少年冲他挤挤眼睛,假模假事高声说:“属下明白”,卸下一独角臀后装载钓竿渔具的背囊,往河边跑开去。
诺兰走过来,远远地就发话过来,道:“那孩子叫俞骊?果然乖巧可爱!真不知你怎么骗到手的!”虽不是笑逐颜开,却也丝毫没有醋味,与说起雪叶岩时的口吻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