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满面皱纹,头发稀疏,口齿稀落,张口露出两只豁口黄牙,眼见要有八九十岁了,右手的袖管荡来荡去,眼见是没有了右手胳臂,叶巽觉得有点熟悉,又不知道这感从何来。
“客人莫怕,想要清明节的香烛纸钱?请进来稍等,”那位老人用左手举起灯笼,房内亮了好多。
只见房内靠墙放着三口白茬棺材,每口棺材旁都站立着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旁边一个角落陈列着金山银山,棺材前放着一张矮桌,桌上三柱线香即将燃尽,飘着袅袅蓝烟。
桌下方陶盆里余烬未熄,空气中散发着烧过的香纸味道,伴着一息浅浅臭味飘散。
突然,右侧帘子掀起,进来一位彪悍汉子,只见他满面胡须,走到近处棺材前头,用力一推棺材盖子,棺材滑开三尺左右,从里面取出一大竹筐香烛纸钱和一把锋利大斧头,放在近处棺材盖上,嘿嘿笑了两声,“让你久等了,小哥,今天买香烛纸钱的人多,外面放的卖完了!”
“三孙子,你整天丢三落四的毛病啥时改呀!”那耄耋老人一边埋怨着,一边走到敞开的棺材前,伸出左臂逆向从低到高一推,棺材轻飘飘地合上了。
叶巽不由心中万分诧异,因为棺材都是前头高大,后部矮小,从头部往尾部推动棺材盖子相对较易,从脚部往头部推动沉重的棺材盖子就连青壮年也十分吃力,何况一个年已耄耋的独臂老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巽儿不由走到棺材前,摸了摸棺材,发现这棺材材料还没干透,必然是又湿又沉,“年轻人,不要动这棺材,你且用不到它,”老人阴恻恻地说道。
“老爷子高寿呀?你身体不错呀!”叶巽微笑着,好奇地问道,小焕使劲捏捏巽儿左手,意思是买了东西快走。
“老朽不才,八十了,该进棺材了!”那老人用手摩挲着旁侧的一付柏木棺材说。
“你老人家老当益壮,单手就能推动这沉重的棺材盖子,了不起呀!”叶巽翘了翘大拇指,夸赞这位老人。
“自小到大,没了右臂,就靠着这左臂有把子气力,才能吃这刀锯斧砍的闭口饭,如今老了,该死了!”老人蹒跚着,叹息一声。
“老爷子,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士,你的右手臂是咋没的?你可真了不起,一只左臂就能干这力气活!”叶巽接着夸赞道。
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着讲了一段六十七年前的往事,巽儿听了心里不由地惶恐不安起来。
原来崇祯十七年正月,张献忠率部攻掠四川,当年六月,几经波折才攻占重庆,由于重庆军民坚决抵抗,大顺军损失惨重;恼怒之下,张献忠下令将重庆全城男女皆断右手,不分老弱妇孺,被砍手者达三十余万人,流血有声。
张献忠为扩充军资,且大肆劫掠,所获金银财物无数,史载他劫掠的珠宝装满二十四间房子,并且还曾召开斗宝大会进行展览。
老人当时刚刚年方十三岁,正舞勺之年,一夜之间,家中父母兄弟全被砍掉右臂,他小兄弟因血流难止,后来断肢腐烂,最终死去。
后来父母带着他趁黑夜坐船逃到了沙市,继承祖业,重新开了间棺材铺子,以此为生。
烛火闪烁,老人回首往事,不由泪眼滂沱,烛光下,眸子里满是悲愤怨恨和深深无助,他三孙子用拳头重重砸了下棺材,发出沉闷的回响。
叶巽听了心中惴惴不安,取些香烛纸钱,把兜里的五两碎银子放在棺材盖子上,急火火地拉着小焕告辞老人,出了大顺棺材铺子,疾速奔走。
他突然明白了这棺材铺名字的由来,又突然明白了东山寺袭击他的纸人为什么都没有右臂!有人也许知道了他安西将军后裔的身份,十有八九是有意为之!
两人牵手走到城隍庙门口,却见庙门口灯笼却已熄灭了,夜空里突然刮起了狂风,天空中开始落下丝丝寒雨,小焕忙用手遮住了灯笼,护住这一点点昏黄的光亮。
前面还有很多店铺亮着灯,夜风越刮越猛,直吹得道旁树木呜呜作响,手中灯笼也左右晃荡不止,里面的烛火摇曳欲熄。
蓦地前方传来两声轻笑,一条人影突然从城隍庙房檐上疾飞下来,飘过叶巽头顶,随即鼻翼飘过一息馨香,巽儿和焕儿感到头脑一阵昏沉,两人身体摇摇欲坠。
叶巽强打精神,掏出清香玉露解毒丸放入口中,头脑勉强保持清醒,但是身体一软,却已强行支撑不住,两人双双跌倒在泥水里。
蓦然从庙门里抢出一个彪悍黑影,手持利斧劈头就剁,就听耳畔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娇笑道,“师兄,千万别伤了他,细皮嫩肉的,挂了疤就不俊了!”
叶巽咬了一下舌根,疼痛难耐,头脑保持最后的一丝清明,接着抱着焕儿就地一滚,滚到路边的排水沟里,冰冷的沟水寒冷刺骨,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站起身来,掏出随身针盒,取出了几根钢针严阵以待。
那手持利斧的人手持灯笼往前一照,看到从水沟里爬起的叶巽,毫不怠慢,纵身跃起,一式力劈华山,眼看就要把巽儿劈成两半。
那人刚冲到近前,突然肩头一麻,然后脚腕一痛,再也无法用力,从空中摔落进水沟里,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