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蔑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手让你查,你就查出来这些?”
他抬眼瞥着秦无霜,明明身受重伤处于下风,却仍傲慢无比,仿佛被她的无能弄得无聊至极,他甚至移开视线去从底架掉落地的画屏沙漏,仿佛秦无霜根本不值得防备。秦无霜难以容忍他人的傲慢,恨得骨头都在发痒。
这画屏沙漏是昔年望星归送好友的寿礼,四面竹框将两大片方形水晶框紧,夹层中是一座被晚霞照出紫彩的不周山沙画,这沙画用的不是寻常沙粒,而是由深浅不同的紫色灵石碾成的细粒堆成,白日细粒从上方紫色晚霞落下,逐渐聚沙成山,夜晚细粒从下方不周山升空,逐渐散山成霞。
被姬肃卿视若无睹,秦无霜立时迁怒,反手一道剑气将那画屏沙漏狠狠轰飞,画屏撞上梁柱哐啷一声巨响,瞬间屏碎沙漏,散了一地紫色灵沙。姬肃卿双眼厉睁,青筋怒凸。
秦无霜恶意笑道:“物犹知耻,人何以堪。星归道长造的东西,与其留在贼人手里,不如随他而去。爹爹,你说是也不是?”
姬肃卿目光森寒,冷语同样恶意:“若我当真对不起星归,也轮不到你来讨伐,你算什么东西?对你,我何耻之有。”
秦无霜伤无可伤,一声大笑:“你骗杀敖碧霞,辜负邵家女修,算计逼死两个好友,做人做到这般田地,你竟无半分悔意,‘不耻下问’,问我何耻之有?”
姬肃卿满面漠然:“敖碧霞风闻我与那邵家女修是朋友,就杀了邵家满门,将夺来的活死人蛊用在我身上,我不得不顺她心意,演她的白日梦,她犹不知足,只要稍不合她意,她就提及我友,威胁要给他们下蛊。
“只有哄得她高兴,她才肯将护心铠给我抗毒,一不高兴,她就将护心铠收回,以看我蛊毒毒发为乐,甚至在我毒发僵死时也不放过我。只有杀了她才能彻底摆脱,何况杀她的计谋能让我找到龙蛋,一石二鸟,我没有不杀她的理由。
“我说了许多次,奈何你们既聋又瞎。我算计的是白龙,不是望星归释迦陵。是他们自己找死!”
短短数言,姬肃卿就将自己从加害者说成受害者,全是脱罪之词。
他的怒火甚至是真实的。
秦无霜嗤之以鼻。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摇头叹息:“你已身受重伤,也清楚我绝不会放过你,死到临头,竟还满口谎言,没有一句真话!编故事将过错全都推到不会说话的死人身上,爹爹,你真真冷血,用虚情假意将我生母骗得连命都没了!”
语罢,她持剑横眉,厉声喝道:“你不配称儒,更难称君,今日我秦无霜拼上一生贤名,也要将你这小人清理门户!
“今日造反,是不平而鸣。秦无霜铁骨铮铮,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只为我母亲讨一个公道。姬肃卿,你害我忠孝难全,只有杀了你,为母亲尽孝!”
秦无霜到此时仍用心机,话未说完,杀招已出,一剑贯穿姬肃卿胸膛!
剑透胸腔,霎时血流如注。
若说先前层层叠叠的剑伤还有转圜馀地,这一剑刺透要害,如无意外,姬肃卿再无还手之力!
如此绝境,姬肃卿却狂笑不止!
他咳着血沫,讥讽不改:“孝?儒?滑天下之大稽。帝王将相宣称以儒治人,只因儒任皇家打扮,说到底,是用儒之假仁假义遮掩帝王坐收天下渔翁之利。你自称不为名利,还是一个女人,满口儒君,居然还腆着脸自夸铁骨铮铮?
“我让你学儒法,要你学的是千朝百代帝王家如何删删注注释出一部豢养朝廷忠狗的愚民术,你要是真从他儒家里头学到了一个孝字,那可真是蠢笨到无药可救,更配不上儒门十贤这个位子。可你我心知肚明,你秦无霜缺仁、缺义、缺什么都唯独不缺脑子,所以儒君孝母这些话,你一个字都不信,还拿到我面前装,难道指望为父夸你不成?
“秦无霜,这天下可不是只有你那位好姐姐看得透你,光你秦无霜谈孝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既知敖碧霞所作所为,哪怕不知前因后果,那等一辈子活着就是为情爱疯癫的贱人,她甚至不知何以为爱,你秦无霜看得起她?你说这话,连你那位好姐姐都不会信,她是将你看得透彻,才会与你分道扬镳。
“她姒晴不选你而选天疏阁,是因为她知道你秦无霜从骨子里是个权术之才,是因为她知道你下凡历练数次,次次只在御前做戏表演慈悲,你此生从未为百姓掉过一滴眼泪。这天下人,除了你的好姐姐,你看得起哪一个?你对谁不是利用,对谁不是虚伪?你什么时候记过孝恩?她生而弃你,我养你教你,生恩养恩孰轻孰重?
“你所谓铁骨铮铮,不过是遮掩你的狂傲自矜、贪婪求权,在为父眼里,这是你的好处,倒是你自己竟遮遮掩掩不敢认。既然你非要拿敖碧霞来恶心我,还高举了儒孝大旗,那不如听听千秋百代帝王家代代注释出的儒学都给你定了些什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