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便挥袖掠到了山脚下,反而是他身边一直默默跟着的从侍踟躇着站住了脚步,忍了忍,皱着眉看向松珩,言语之中全是厌恶之意:“松珩公子,我们殿下待你不薄,从审判台救下你到后来为你提供赤水最好的修炼位置,但凡能做的都没有推辞过,可你呢,恩将仇报也不带这样的。”
他接着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赤水开了长老会,你这本乱判的卷宗和曾经做过的一系列事情被当众拿出来,成为音灵一脉参殿下一头的铁证。”
“不出五日,赤水就会朝外颁布消息,音灵圣女成为赤水下任掌权者,殿下则挪位为公子,日后任大长老位。”
“松珩公子,这做人,还是要讲讲良心。”
说完,那从侍便追随路承沢的脚步往赤水大门掠去,唯独留了最后一句愤愤不平的话落在松珩耳里:“……真是难怪邺都那位殿下宁愿与妖族溯侑在一起,也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松珩脑袋里顿时嗡鸣一片,混混沌沌不知所以然。
什么叫宁愿和妖族溯侑在一起。
薛妤,薛妤她和谁在一起了?
就在他正茫然不可置信时,路承沢一步踏入了赤水,还没动作,就见音灵靠在树后,双手交叠,环胸而立,像是专门在这里逮他的一样。
“这么憔悴?”两人互相贬低惯了,音灵一看他的模样,便高高挑了下眉,难得没有落井下石地嘲讽,而是负手站到他跟前,摁了摁鼻脊道:“虽然一直说一定要压你一头,但这次的事,不是我的意思,我回去骂过他们了。”
“我知道。”路承沢伸手胡乱地抹了一下脸,道:“是我思想出问题了,扶桑树的那段影像,我应该引以为戒,这世间生灵,没什么是生来就该死的。”
“你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狭隘,这点挫折,不至于寻死觅活的跟自己过不去。”
“我也有错。”音灵没有奚弱他,而是道:“一视同仁,从前我们都做不到,今后竭力改正就是。”
“从飞云端出来后,圣地六家,除了太华那边不清楚,薛妤那边是早有整改肃清,其余四家,哪怕是弟子人数最多,最难约束的昆仑都下了严令,从今以后,一是一,二是二,再有滥杀无辜,不分黑白的,严加惩罚。”
音灵递给他一张帕子,道:“行了,给你一天的时间调整心绪,明天这个时候,准时到立政殿来,赤水内部需要调整的地方太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得来帮忙看着。”
“记得早点来,薛妤最近忙,我们想要问什么都得跟另外几家排队,经常抢不过他们。”
不论发生了什么,这世间人各有使命,总是在忙忙碌碌转着,唯有松珩,站在四面深山的山坳中,长风一荡,手脚发冷,心中空荡荡一片。
书房中的灯光是橘暖色调,落在手背上温柔的一片,松珩蓦的从回忆中抽身出来,他看着薛妤,视线甚至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出来的贪婪渴求之意:“阿妤。”
薛妤听到这个称呼,头也不抬地道:“如今不是曾经,松珩,你若真想和我谈事,就拿出正确的态度来。”
“你能见我,是有事要问我。”千年相处,松珩对她还算了解,此刻轻声道:“你问,若是我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确实有件事要问问你。”
薛妤朝朝年看了一眼,后者立刻明了,执笔在案桌上一气呵成地勾画出十几笔,而后抓着停在半空,等墨迹干透,才举着放到松珩面前。
松珩一看那画中人的样子,手便僵住了。
“前世怂恿你往邺都下大阵的茶仙,是她吗?”
薛妤像是在问全然与自己无关的正事,眼睫往上翘着,神色认真而漠然,每问一句,松珩的脸色就白一分,“你们是怎样认识的?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后来又怎么进了邺都?”
若不是了解她的秉性,松珩甚至觉得,她早知道了这一切,现在是在刻意的变着法质问,羞辱他。
可薛妤不是那样的人。
在两人的注视下,松珩如芒在背,垂于衣侧的手掌拢了又拢,最后闭了下眼,涩着声音开口:“在天庭建立起来的百年后。当时兽潮奔涌,我领兵去往人间,抵御最难缠的那波。”
他看着薛妤,像是怕她不信,每一个字音都带着支离破碎的恳求之意,说得艰难无比:“我中了大妖的计,他们为了除掉我,不惜以自身为诱,引我入局,我当时身中数毒,发作时难以抵御,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便天昏地暗地睡了过去。”
“那是茶仙栖身之地,我身上幻情散发作时,她照顾了我半夜,最后说愿意帮我。”
两人一夜荒唐,春风一度。
松珩骨子里看不起妖,恨不得能将它们除之而后快,可这种天生地养,植物所化,还修仙法的妖却另当别论。
即便再不愿意,他也得承认,那个夜晚,确确实实是那只茶仙动了恻隐之心,他才得以硬捱过那漆黑而幽冷的深夜。
松珩说话时,薛妤仍就那样坐着看他,他微微一顿,她便皱着眉仰着下巴,像是在无声催促他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