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扶着陈六的尸体,迅速转过身去,就看到陈老爷子一身月白色唐装,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中的一把纸扇,墨玉为骨,素净的扇面上画的是一幅泼墨山水,旁边似乎还有题词,却因为光线太暗而无法看清。
他神态优雅、闲庭信步,看着我手里陈六的尸体,脸上殊无半分戚色,反而尽是满意的笑容。
“你……刚才在说什么?那是什……什么意思?”我这时已经从陈六临终那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警惕地看着他,右手紧紧地握着剑柄,却不敢拔出来,内心深处,还抱有一丝缥缈的希望。
他“啪”的一声,合上纸扇,淡淡地说:“我说你杀得好,一举除去我两大魔劫,没有白费我救你的一番心血。”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呀,什么魔劫,他可是你的亲儿子呀,他现在就要死了,你难道一点都不难过吗?”
“世人痴愚,生老病死,便如同那草木荣枯,为何要悲伤?他的确是我儿子,所以你杀了他,我便杀了你,消去这道因果,便可了无挂碍地去白日飞升,岂不甚妙,哈哈哈……”
他朝我大步走来,细细地将我从头看到脚,得意之极地长声大笑,我却只感到浑身冰冷,忍不住颤声说:“你是想成仙想疯了吗?像你这种人,不要说古往今来从未有人真正成仙,即便是让你成仙了,你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陈词滥调,作为对你此番功劳的酬劳,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就是你再仔细看看你怀中的好兄弟吧,哈哈哈,一定会更惊喜!”他在离我还有十来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一指我怀中的陈六说。
我闻言连忙低头去看,手中越加轻飘飘起来,陈六那原本满是血污,却充满期待的脸庞,此时却变得僵硬发青,插在他胸口的剑刃不但没有一丝鲜血流出,反而吸附着身上其它地方的血渍。柔软的浅绿色T恤也变得硬绑绑的棱角分明。
木偶!他只是一个人偶!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啊!那天在密道,他的后颈重创,幸好避开了要害,否则当时便死了,齐雪明明还给他治过伤的,又怎么可能会是木偶?
“很惊讶吧?其实没什么,若非他是木偶,两千多人中又怎会独独活了他一个?那是因为,他本就非血肉之躯,除非此刻插在他胸口的这把法剑,他可以说是不死之身了,可惜啊,却不知道珍惜,偏偏要学那什么狗屁情义。不过这也好,我知道只要让你误杀了他那不安分的三姐,他就一定会找你报仇。你说报仇就报仇吧,却还要讲什么公平正义,他才认识你几天,却连这把破军剑都送给了你,唉,这让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能说什么呢?”
他一副不胜唏嘘感慨的语气中,没有一丝喜怒哀乐的情绪在里面,可说得上是冷血到了极点,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他们两只是纸人和木偶,但魂魄、感情和这么多年的陪伴都是假的吗?
我摇了摇头,仍是不肯相信这是真的:“陈伯,你别开玩笑了,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你在考验我对吗?”
他哈哈一笑,一指那六座坟茔:“小六子一定让你看了这些了吧,可他却没有说,这里其实还有一座,而那一座就在你的脚下,你不妨一看?”
我闻言急忙低头一看,果然发现自己站的这个小土地堆其实是一个坟头,而被陈六那把伏尸刀砍中的正是半截断碑。幸好断去的只是碑头,下半截被埋进土里。
我用陈六的那把刀刨开遮住碑文的土,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我,也不阻拦,直到我看到那行爱子陈六之墓,时间也是同那六座一样。
“这下总该死心了吗?”他看着我,重新打开纸扇,拂去初夏夜间的一些不知名的飞虫,“你还有什么疑问索性都问出来吧,我今晚心情大好,也不介意让你明明白白去死。”
“我还是不相信,如果小六子三十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时候的它还是个不到两个月的婴儿,也应该也像他三姐一样,无论是三十年还是三百年,他还是婴儿模样,又怎会有从婴儿到孩童,再到少年,最终成年的过程?又何来他三姐养育一说?”我还是不死心,说出最后一个疑问。
“你自己不也是被人偶父母所抚养的吗?”他语带嘲讽意味。
我听了却是面色剧变,一只手止不住抖个不停,勉强指着他,“你”了半天,才颤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三十年前你的那个朋友是……是我爷爷?”
“也许是,也许不是!他当时叫虞少华!至于他是不是你爷爷,我想,没人知道吧,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有几分可能。”他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淡淡的几丝涟漪。
虞少华?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熟?念着挺顺,可我明明不认识,但似乎之前又听过!对了,是我回老家的那个晚上,那个苏南人张合阳,开口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们村有没有这个人。难道……爷爷蔡十三、虞家庄、虞少华,三者之间真的有某种联系?
“好了,你该问的也问完了吧,还有半个小时就是午夜子时,是我吞吐天地玄阴之气的时候,我必须在那之前处理完你的事情。小六子想必已经告诉你了吧,想要杀我,就必须用他身的这把破军剑。嘿嘿,‘伏尸百万,一剑破军’,自古相传,这破军剑便是我陈家伏尸刀的克星,今夜,就让我打破这一魔咒吧!”
他说话间将折扇交于左手,右手向前一探,我顿时感到面前有道强大的气流卷来,那把伏尸刀便如通灵认主一般,“腾”地跃向了空中,打了个转,刀柄便稳稳地落在他的右手上。
“拔剑吧!你之前让我执黑先行,礼敬长者,作为前辈,我便让你三剑!希望你能抓住这个唯一的机会。”他说着果真就门户大开,只是看着手里的这位久违了的老朋友。
我从陈六的尸体上拔出破军剑,缓缓指向对面那把伏尸,今夜,二者再次相对。
它像是感应到了敌人的强大,竟是剑身自行轻微地震动起来,发出一阵阵龙吟般的剑鸣声,亢奋不已。
我心暗道,对不住了,要是她在这里,你便能得遇明主,一展平生抱负,只可惜如今,却怕是要令你蒙羞了。我想,自从此剑铸成以来,想必我是那个最弱的剑主吧!
最弱就最弱吧,既然此破军不以我卑鄙,猥自枉屈,我又岂敢不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相报?
也不知是这柄破军剑真的有神助之力,还是它激昂的斗志感染了我,我的精神也显得特别饱满,我仔细回忆着初月那晚斩杀十方鬼兵所使的剑招,以及后来李璇多次在我面前展露出的神技。然而,想是一回事,我的脑海中全是那些清晰的画面,但要自己真正使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最终,我大喊一声,还是像个市井无赖般地朝他冲了过去,劈头就是一剑砍了下去。呃……如果可以选择,我绝对会选择刀,双手握着左砍右剁的多爽,非得用剑刺。
他可能没料到我竟然会是这般打法,眉头微皱,轻轻一退,就令我扑了空,一个用力过猛,自己脚下一个趔趄,反而差点砍到了自己的脚。我不等自己站稳,便又横着向他拦腰砍去。
他又是一个飘移,我依旧扑了个空,不过这次我留了个心眼,劲儿没使足,不等剑到原定位置,便顺着他飘移的方向刺了过去,他“咦”了一声,这次却没有退,直接伸出左手的那把折扇,轻轻地点在我的剑刃上,我的长剑便像与他的那把纸扇浇铸在一起似的,纹丝不动。
我猛觉得剑刃上像是传来一道电流一般,直冲握剑的双手。尽管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虎口还一阵接一阵、撕心裂肺地疼。我咬紧的牙关格格作响,破军剑总算没有脱手。
但是,这是他承诺不还手的,如今三剑已过,他就要出手了。
这差距太大了,没法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