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碰上的女鬼,就像个小姑娘,穿了一件白色的纱袍,散碎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风一吹,跟炸了毛的猫崽子一样。
那小女鬼就窝在长街的尽头,蹲在墙角,一动也不动。
小裴松撒丫子奔过去,有点欣喜,又有点无措。他搓了搓手,小声问道:“请问,你是鬼吗?”
那“小女鬼”抬头看了他一眼,不屑的眼神跟看傻子一样。
月光下,她漂亮得像瓷娃娃,白净的小圆脸,大大的眼睛,挺翘的小鼻头。大约因为冷,肉嘟嘟的嘴唇有点泛白,透着几分不近烟火的凉薄之气。
见那“小女鬼”不说话,小裴松又讪讪开口,“他们大人说,中元夜地门大开,百鬼横行,没想到是真的呀,你这么小就出来勾魂了?”
那小女鬼嫌弃地撇了撇嘴,倔强地往旁边挪了挪,懒得跟他兜搭。
“你叫什么呀?”小裴松往前跟进一步,自顾自说话,“我叫裴松,我阿玛是裴淮庆。你要是常在宫里行走,大约听说过我阿玛的名字。”
他一个人说得热闹,声音随着夜风传出去老远。守门老太监终于有些怕了,开门招手让他回去。
小裴松想跟老太监报告一下好消息,又怕“小女鬼”怕生人。他正踌躇间,扭头的功夫,只觉眼前嗖的一下白光闪过,再看时,小女鬼连影子都没了。
小裴松前后左右地寻找,坚信自己刚才真的看到鬼了。老太监吓得音儿都颤了,含含糊糊跑过来把他拽了回去。
那么漂亮的小女鬼,都没听见她开口说话,裴松觉得万分遗憾,并且暗暗打定主意,如果有下次,一定要逗得她开口才行。
她是鬼吗?
裴松懂事之后扪心自问,不像!起码跟家里仆妇嘴里的鬼,还有老太监嘴里的鬼,都不一样。
裴松觉得她像是一个落入凡间,孤独可怜的小仙女;又似一拢烟,寻常人不能靠近,一靠近她便随风散去了。
后来几年间,裴松把这事儿也淡忘了。可谁知,等到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夜晚的成长刚刚萌动,那小女鬼神不知鬼不觉又来到了他的梦里。
在梦里她依旧不说话,只大睁着一双眼望着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
水汪汪,似两弯寒潭水;润滢滢,如两枚绝世寒玉珠。看着看着,就把裴松的心给看化了。
少男的春梦,千姿百态,不足为外人道也。
慢慢的,那小女鬼便在他心里扎了根,成了他心底一抹私密的存在,旁人谁也不知。
再然后,便发生了更可怕的事儿。裴松如被人下了蛊,又或者被人施了法,在他眼里,除了那双眼,其他女子都长得一个样儿。
他的脸盲,便是打这上头来的。
裴松着实紧张了一阵子,在心里也怨恨着那小女鬼。
后来发现无力改变,慢慢觉得这样也挺好。
他的眼里只有她,也是一桩唯美浪漫的事儿。
只是到了现在,这份深藏在心底的浪漫,倒成了负担和累赘,压得裴松喘不过气来。
他叹了口气。
窗外的秋虫唧唧低鸣,不知何时,院子里也起了层层愁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