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梦中的地图看到的,那地图扫过一眼,就好像印在了谢昭脑子里一样,如今同地上作商人们画的地图重叠相对,才发现并非是商人们画错给她,而是梦中棺椁底下的,本就是一张老地图。
稗芈城近百年来,城防和城中军火、武器库等地方多有改动,连瓮城的所在位置都大改过,为了能容纳更多的人在此居住,也往外拓宽了不少,早就不是一个初始时候方方正正的城池,而是略有些弧度和不规则边角的多边形。是以谢昭在梦里没看出来,现今再一对,顿时明白了。
来人略微讶异,“是听闻前朝顾卫将军在城中备有黑土,但都只是传说,没人找到过。”
谢昭凭着印象,对着地上的地图,在脑中将几个藏有黑土地点熟记了,同那人道:“你带我出去,找一找能叫得动人的,我一一上门拜访。谢家军在这儿,还要惧怕蛮夷人是什么道理?”
来人“诺”了一声。本朝只说“是”,少用前朝会用的“诺”一字,谢昭便多看了他两眼,看不清面目,但觉得谢旼对这人十分放心,便不在意起来,只当是前朝民风存留。
谢旼道:“我同你一起去,若然你这张木头嘴,少不得要得罪人。”
谢昭不置可否,问来人:“这棺椁是谁的棺椁?怎的吊在了此处?”
来人颇为忌惮,恭恭敬敬对着棺椁郑重作揖行礼,将谢昭一行往外带。直到出了地面,夜里清爽的晚风拂面,吹散谢昭在墓室中待久了的憋屈,才同谢昭道:
“那就是顾卫将军的死后居所。”
谢昭一怔,“竟然是顾卫将军?!”
有一种失敬感。
顾卫一手设计并创建了这堡垒城,多年来一直是并书法上的活例子,他的才能至今也没人可以超越。
来人已经有些上了年纪,唏嘘道:“将军死后还不得安生,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尸变过几次。芈夫人没有法子,听闻江湖术士的法子,把将军的棺椁吊起来,底下布一潭金水,这才叫将军定了许多年。后来将军夫人也死了,根据她死后的遗愿,当时的百姓将她尸首放到了稗将军的棺椁之中。”
是个合葬墓。
那她梦中所见,可能就是鬼魂托梦了。
“顾将军在梦中给我看了稗芈城的地图,想来他也仍旧心系稗芈城安危,不愿稗芈城落入贼寇之手。”谢昭恭恭敬敬对着墓室的方向保拳行礼,“谢昭决不辜负顾将军!指日收复稗芈城!”
那人自称是顾将军的守墓人,已经是第三代给顾将军守墓的了,从父辈的口口相传之中知道不少顾将军当年的事迹,但是黑土这一块,倒是只听过传闻有,确确实实没见过真实的。
谢旼走着,被小巷地上的石块绊一下脚,谢旼将绊脚的石块踢开,问谢昭道:“就算是真有,过了这么多年了,早就用不了了吧?”
谢昭道:“若是顾将军魂魄托梦,那这地图就一定是真实的,黑土也应该是有的,咱们先找着,能不能用再看看。若是有黑土,咱们也能省力不少。只要保存得当,不潮不走水,黑土能存个百八十年的没大问题。”
土岭坡战前,从京城带来黑土的陈岩就是这么告诉她的,陈岩是她的人,他说的话错不了。
谢旼问:“若是顾将军托梦,怎的还将谢不留和李容治埋在了墙里?”
他还记得谢昭说的这茬话,又问谢昭:“你托了什么梦给你?”
谢昭原想说还有个纸片人,想要她的心,但也觉得那梦十分荒诞,便摇摇头,不说了,只说,“谁知道呢,是真是假,去验证一番不就知道了?”
已经夜中,出了小巷之后,四下寂静。
听闻蛮夷兵白天时候在城里持续搜查,借着搜查的由头又干了几桩强抢民女和财物的事情,还杀了几个无辜百姓立威。现在城中民心惶惶,日头才落下就都纷纷闭门不出,门窗关得死紧,谢昭被守墓人带着抄近路,同无名拉着谢旼翻墙落到一户人家里头的时候,瞧见这户人家用粗大的木桩顶着门。
房中没点灯火,有人在里头低声说话,守墓人无意踩到院中一片碎瓦,发出咯啦一声轻微响,房中的动静就立刻停了,不一会儿,有孩子和女人低低的哭泣声,满是惊恐。
谢昭已经翻上了墙头,回头去看守墓人弄出来的动静,感受到从房里弥漫出来的绝望和窒息。
守墓人叹了口气,敲一敲这户人家的窗户,道:“谢家军借道,不必惊惶。现在就走。”
话音才落,里头起了一阵大动静,有人从里用力拉开门,带起一阵风奔出来,一手拿着铲子,一手拽住了要走的守墓人的手。
那人乱发长髯,眼睛瞪得很大,紧咬着后槽牙,也不知道是隐忍了多大的愤怒和痛苦,怀揣着蓄势待发的抱负,要说话的时候,抬头看到骑在墙头将下未下的谢昭,一愣,手中持的铲子立即当是长枪一样杵地,单膝跪地行军礼,也不说话。
四下寂静,他若是说话,恐怕会招来别人。
谢昭和守墓人都捏了一把汗,已经带着谢旼下去的无名见谢昭在墙头停顿,又立即翻上来,瞧见墙下跪着一个拿铁铲子的汉子目光灼灼看着谢昭,眼中满是期盼的光,悄悄用拇指将手中剑缓慢推出鞘。
一个泪眼蒙蒙的女人倚在门后看着他们这一处,身下还有一个好奇又害怕的毛头孩子。
谢昭手一抬,搭在无名手上,将他那稍稍出鞘了的剑又推了回去。
“铲子丢了,跟上。”
谢昭低声简单命令一句,拉了一把无名,从墙上翻下去。
片刻后,那强壮的汉子一同翻墙落地,紧紧跟上了谢昭一行,并给谢昭指了方向,带到另一户人家家里头。
接二连三,四五六七,一路下来,竟纠集了十来人。
寻了个安全僻静的地方,谢昭还未说话,一行人就立即抱拳行礼,也不敢大声,都纷纷说着要为谢昭将军效力、收复西北州的话。
谢昭惊奇,“你们是如何认得我是谢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