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鸢沏茶也是一种表演。看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有一种特别的韵律。
看着青鸢忙碌,沈怀梅突然问她:“我以为以你们的关系,事无大小,都会告诉他的。”
青鸢手上稍停,又继续动作下去,终于将一杯茶推至沈怀梅身前才说:“我不敢同他讲。
“女公子大概不懂。妾微薄之身蒲柳之姿,幸得林郎垂爱,才有现在这片瓦遮身,才能坐在这里同女公子交谈。若不然,妾也不知道妾如今在哪里。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古往今来,无不如是。我如今一身皆系于林郎的喜爱,若林郎的喜爱不在,我又该何去何从?女公子,我不敢同他说,我一听说事涉镇国公府与左相府,便怕了。林郎如今只是一介学生,因为母亲不喜,便只能将我别府安置,他又如何去与这两府相抗。”
沈怀梅沉默地听着,又问:“你不信他?”
青鸢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之前她一直努力端庄,努力淡然,看着虽然大方得体,却也像是一个假人。如今这个微笑却让她的面容显得生动起来。
“女公子,我出身烟花之地,见多了被那些公子哥儿的山盟海誓骗丢了性命的姐妹。我与她们相比,我只是幸运于林郎现在是个君子。”
沈怀梅咀嚼着“现在”两字,品出了一点难过。她看着青鸢,却看的不是青鸢。她曾将自己与林巡之作比,眼下声声“你不信他”问的是青鸢,也是她心里的那个慕子瑜。
如今青鸢一句未提不信,可句句皆是不信,听得沈怀梅实在难过。
青鸢不信林巡之,慕子瑜大概也是不信沈怀梅的。
不,他一定不信她,若他愿意信她,他怎么会拒绝她,他怎么会说得出让她嫁人之语?
“林巡之曾对我说他心中住进一个人,便没有地方留给其他人,我听了都觉得甚是心动。”因为那点微薄的联系,沈怀梅忍不住帮林巡之说好话,仿佛说服了青鸢,也就一并说服了慕子瑜。
青鸢又笑,她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看着沈怀梅,“女公子平日见的都是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自然没听过这种唐突话。这种情话女公子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说着,青鸢又有些怅惘,“他那颗心就算一次只能住一个,可也没说让一个人住上一辈子。”
沈怀梅也跟着叹气:“你从未想过与他将来如何吗?”
“女公子,我这样的人本来就没有将来,从来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青鸢笑着给沈怀梅添茶,“好在林郎是个君子,若真到了那一天应当也会就我安排好的。”
沈怀梅沉默,青鸢对待林巡之的态度真的很奇怪。
她一面不相信能与林巡之天长地久,一面又相信林巡之不会对她弃之不顾。她信林巡之是个君子,却不信他的爱能够长久。
为什么呢?
沈怀梅不解,便问了出来。
青鸢叹气:“我见过太多了,女公子。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我与林郎之间判若云泥,怎么敢奢望天荒地老。”
喝了一口茶,青鸢的情绪复又激昂起来,“幸好未来的主母是女公子。女公子为人和善,我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沈怀梅听见这话也笑了,“你不信林巡之,竟然信我吗?”
青鸢也同她一起笑,“我也算是在女人堆里长大,自然还是有几分看人的本事的。”
沈怀梅听她将烟花柳巷形容得像个魔窟,也不知道真假,只是又问:“那林巡之呢,你看他如何?”
“女公子,男人与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嘴上说的,手上做的和他心里想的,都各是各的。所以男人是看不出来的,你只能等,等着等着,日子也就过去了。”青鸢叹息,“对男人,看得太明白,日子反而就不好过了。”
沈怀梅沉默一会儿,将茶杯推回给青鸢,“你也不必如此悲观,我与林巡之约定五年。五年之后我同他和离,你便是他的妻。今日多谢你的茶,我很喜欢。”
青鸢看外面天色已暗,还想留饭。沈怀梅拒绝了,起身便走,一开房门就看见站在门后的林巡之。
林巡之冲着沈怀梅行礼,“在下寻觅一番未果,想起醉花楼便是女公子名下产业,便回来请女公子相助。”
“你若是急,今夜就带着鸢娘去醉花楼。若是不急,我再给你另找处宅子,明日你来镇国公府,我们详谈。”沈怀梅冲着道谢的林巡之挥挥手,便离开了。
沈怀梅不在乎林巡之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在乎他听见了多少。他们的事情,与沈怀梅无关。
她让青鸢等五年,也让自己等慕子瑜五年。
青鸢一个若不依附他人便生存困苦的女子,尚且不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美梦。慕子瑜堂堂七尺男儿,想来更是不肯的。他要功成名就,那他便去,他也该去。
五年之后,若慕子瑜回来,她便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