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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墓地(第1页)

黄安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墓地,跟他爹商量,他爹说,活人咋办死人的事呢?跟他娘说,他娘心疼地说,儿呀,我还没有死,你却为自己找墓地,叫我心里怎么好受呢?

黄安说,人总是要老的,老了后,葬在哪儿还不都是一样?我要买墓地,不是为我……

还没说完,他娘就问,你买墓地,不为你自己,买墓地还有为他人的?

爹、娘,算你们说对了!黄安说,我买墓地,真的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全城的百姓。再说了,也是为了还愿。

二老一听,互相对望,心中十分迷惑,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安的妻子叫叶紫,她是湖北人,在打工期间结识的,现在是公司的总经理。来之前,黄安也没有说明,叶紫以为只是看看二老,也就欣然同意。她还是第一次踏入商城这块土地,说实话,有一种无法说出的新鲜感,特别是看到这里的湖光山色,不觉心旷神怡,似乎有一种回到童年的梦幻当中。这里的环境十分优美,只是农村太落后了,比她的老家还要落后。其实,叶紫还是出来时间太久了,在开放城市待的时间太长,时间这把刀是那般的锋利,已经把叶紫童年的记忆都割去差不多了,残存在心里的,只是一种梦幻。叶紫踩着泥土,看到破落的村庄,还有一个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村民,她才感觉到,这里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这里的一切都是那般落后,她有点不想待下去了。

那天,下着小雨,下了车,算是进到了泥巴窝里了。刚到门前,上来一群小孩,围着要这要那。然后就是老太婆,远近盯着,像看怪物。看够了,叹口气,进到屋里,还骂妖精!叶紫隐隐约约地听见了,肌肉一收缩,像被熨斗烙了一下。不太远的路像一条漫长的时光隧道,永远也走不到头。好不容易到家了,黄安爹妈站在门口,那么窄的狗头门路,都愣在那里。黄安爹妈还是很高兴。叶紫喊了一声,两个老人似乎没有听见,瘪着嘴只是笑,看着黄安,说,安子,回来了,回来了好。快,进去。

抬脚跨过木制的门槛,是那么的难以逾越。到了屋里,明显是刚刚打扫过。凸凹不平的泥巴地下,潮湿,泛光,还有一些明明的水没有渗进去。叶紫不想抬脚,黄安在后催。叶紫不得已走了进去。

老式的木椅子,坐下还算舒服。放下提包,抬头看,有十多双眼睛都盯着,叶紫以为身上有灰尘,又低头看看。黄安说,我们这儿有规矩,第一次进门,要向两位老人行大礼,行了大礼才算黄家的媳妇。

叶紫一听,赶紧从椅子上弹起,解释说,我们那也有这个规矩,结婚时间长了,忘了。

黄安牵着,爱怜地说,不知不怪。不管咋说也是头一次,就按乡里规矩吧。说过,双双给两位老人行礼。行过礼,他妈从布袋里掏出一只银手镯,递给叶紫。叶紫不要。黄安说,这副银手镯虽说没有玉琮珍贵,可以说也算是祖传,听妈说,圆圆的手镯很有意思,送给儿媳妇,那就是把儿媳妇套住了。

黄安是开玩笑,大家都笑了,叶紫就接了。他爹又给了一个红包,虽说红包不大,也是老人的心意。接了之后,叶紫还没等小孩子叩拜,就打开红包,每人分一些,小孩喊着跑了出去。

不顺当的是黄安的那些穷哥儿们,这几个虽不是黄安结拜的那八个,但是也是比较亲密的,由大贵领着,有十多人,谈起当年,想到有点不大仗义,黄安逮起来了,没有一个人去看望,都五零四散,全他妈的各奔东西,如今,岁月沧桑,有了家,有了孩子,又都回来了,有些人做些小生意,也有出去打工的,都混得一般般,听说黄安回来了,带着漂亮的媳妇,都来看看,于是,一下子又有了当年的豪气,寒暄之后就是打牌喝酒。中午摆上几桌,大家围着,喝得天昏地暗,直到深夜还不走,踉踉跄跄,喷着酒气说:想当年,我们哥儿几个,那真是牛呀。团四圈谁不知道?哪个敢惹?有道是,好汉不提当年勇。黄安他爹不太高兴,就说,不早了,也都累了,都回吧。

都走了。

黄安送走那些人,还在兴奋,脸上呈现一脸的荣光。叶紫看看没人,就说,你这次回来,也没说办啥事,只说回来看看,可回来后却说要买什么墓地,这是咋回事?

黄安说,紫儿,人生当中,最难过的一关是什么?是生死关。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现在谈死,觉得一点也不怕。为什么不怕死呢?那是因为我在闯荡世界当中悟出了不少道理,这些道理,时常思考,觉得也正是这些道理,才让我走到现在,甚至让我一直走下去。什么道理呢?有些道理我还在思考,觉得深奥。我是个农村娃,我就得思考农村娃的事情。作为农民,为啥能致富呢?难道仅仅是党的政策好吗?

叶紫说,不是党的政策好,你能混出头?

当然,政策是关键,没有好的政策,再咋说也是白搭。像“文革”,谁个能致富?黄安说,但是,话说回来,如今党的政策就像春风雨露,大地到处都是,那么就有一个问题——我也是看到我这一般弟兄们才想到的——为什么只是极少数人才能致富呢?

那说明少数人有本事呗,叶紫说。

也不尽然。黄安笑了说,就说我吧,有啥本事?不是大学生,也不懂技术,就是靠一股义气。

对,你说对了,叶紫说,但这不叫义气,叫胆识。

你也只说对了一半,黄安说,不是义气,也不是胆识,是一种思想,一种观念。

观念?叶紫感到奇怪。

嗯。黄安说,有些农民在改革开放初期也富起来了,但是,你思考过没有,那些财富的积累正常吗?

怎么不正常?

黄安又说,不说这些,我觉得不管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如果农民不改造自己,迟早还会回到当初。就像二叔说的,那里蕴含着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本”。

本?叶紫感到奇怪。

嗯。就是忘记自己的过去。黄安说,难呀,就拿我来说,更难。我的过去,忘记不了。这次回来,一是看看家乡的变化,寻找投资环境。二是来一次祭奠。我要把那块地买下来,作为墓地,作为教育基地。因为那块地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总感到那块地就是我的福祉。我也是因为那块地得到了玉琮,得到了你,得到了事业。那块地就是我起步的第一桶金!我要用这桶金为我的人生绘出彩虹。

叶紫说,听起来你好像在演讲,说这些豪言壮语干啥呢?

不是豪言壮语,我说的都是真情,你不记得了?我曾经跟你讲过的,我的过去,还有那些惊险的故事。

你讲的那些,我一直以为是你编的,怎么,还都是真的了?

怎么不是真的?黄安说,触景生情,想起那时候,再看看现在,怎么能不叫我感慨呢?

那时,黄安才刚满十八岁,政府整顿社会秩序,对打、砸、抢、杀进行严打。

一天夜里,他正睡着,被村干部喊开了门,公安干警,带着枪、手铐,把他带走了。问材料时,黄安交代了与他的几位小兄弟,一起偷过东西,还在一次盗劫中,把一对夫妇打成重伤。黄安说,都是他指使的。黄安心想,人总有一死,为弟兄们死了,值得。他交代了,也严重违法了。当时正值严打,上级要求从重从快。已有一批杀过人的被执行了枪决。他属第二批,虽没杀过人,但属于重犯。地区法院的判决通知书已下达,判的是死刑。宣判后的第二天中午,城边有块地叫“四方洼”,准备在此执行枪决。

四方洼是一荒坡,三面环丘,一面临路,呈梯形,枪决人犯,这地方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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