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如君和几位师兄的关照下,灵渊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到这会儿,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从山崖跌落之后,有一位叫作赤珠的姑娘救了自己。虽然其中的细节还不是十分清楚,自己怎么会离开赤珠回到汾州城中也还是个谜题,不过他至少回忆起了赤珠,也隐约回忆起了自己对赤珠的感情。
李如君冷眼看着灵渊说起赤珠,就晓得这姑娘对他不仅仅是救命恩人这么简单,便觉得其中可能会有不妥;然而她始终还是好生安慰了灵渊,告诉他自己已经写了书信,用鹞子送回汾州,罗鞍见到之后,一定会沿途仔细寻找,自会有一个结果。
灵渊心中隐隐觉得不安,只觉得自己离开赤珠回到汾州的这段过程里,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很关键,很重要,很……危险的事情。担心着赤珠的安慰,他便执意要自己去找回那姑娘,然而李如君闻言,只告诉他,道:“你并不晓得那姑娘家具体在哪里,连一个村子地名都说不出来,汾水延绵千里,可不是这么好找的。我们这一大群人,总不能长久逗留在外,倒是罗师兄神通广大,此事交给他去办,再合适不过。你放心,你都平安无事,那姑娘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灵渊心中不忿,但也晓得李如君所说的的确是事实。两个月来,他竟然没有问赤珠她家的具体位置,也没有打听周遭的城池叫什么名字,这会儿想起来,便是叫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本不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然而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是无用,灵渊这会儿只能寄希望于罗师兄,希望他能够尽快找到赤珠,报来平安,才是最好。
李如君晓得灵渊很识时务,自然也不用多说什么,只劝了他依旧上马车尽快赶路,路上再也没有过多地戏弄他。作为一名不同寻常的女子,李如君的心思自然与别人不同,却是她喜欢灵渊,喜欢玉书,喜欢所有俊俏少年,却并不想着要占有他们,只享受相处的愉快。没有占有欲,就不会滋生嫉妒心,对那位赤珠姑娘,李如君虽不喜欢,也真希望她平安无事,便是真心实意帮忙。
当下众人埋头赶路,有过五天之后便是到了高平城边。
看见熟悉的高平城,灵渊揪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些,原是这里乃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又是他遇上姜映明改变命运的所在。对他来说,高平城承载了许多记忆,发生了许多奇迹,便是着实厚重,与桃源乡一般,莫名其妙叫他感到安心。
心中稍稍放松,他便也能够思索其他的事情,到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李如君,道:“李师姐,先前玉颜托我买的东西,我请人带回了高平,不知她收到没有,是否喜欢?”
李如君捂着嘴咯咯直笑,道:“你这人恁地风流!这会儿又想起玉颜来了!那些东西两个月前便送来了,好大一车,你倒是舍得!姐姐我辛苦寻你,也不见你想着给我买上一盒胭脂,一支簪子之类,就看得出你的心思所在!”
灵渊闻言大窘,连忙解释,可李如君摆明了是要逗他,也是难得看见他敞开心怀,又道:“我可不听你这些鬼话,也不管是不是玉颜托你去买的。东西原本不再多少,只在乎一个心意,有就是有,无就是无,红口白牙的,可说不出天花乱坠来,更哄不了我!”
她原本就丰腴过人,这会儿一做出这等哀怨模样来,便是看上去整整老了二十岁,像是个年老色衰饱含怨恨的黄脸婆一般,直看得灵渊后背发凉,连忙道:“师姐说得是,我这就给师姐买些脂粉,聊表心意。”
李如君闻言冷哼,道:“好笑了,高平城离山庄不足百里,我想要什么是自己买不到的?都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这却是‘过了这村没这店’,后悔迟了!我也不稀罕你这虚情假意,何苦跟你讨要这点东西?唉!我早晓得你们嫌我,厌我,巴不得再不见我呢!”
灵渊同意李如君最后这一句,但不敢放在嘴上来说,这会儿李如君将他揶揄得无所适从,便是着实觉得为难,也暗悔先前应该早想到这一点,要么早早买东西送了,要么根本就别提这事儿,才是言多必失,古之人诚不我欺!
看着他这副无措模样,李如君便也开怀大笑起来,这一笑就从黄脸的怨妇变成了傻大姐,叫灵渊看得发呆,竟从她身上看出了一丝赤珠的影子——原来赤珠傻笑起来的时候,便也是这般模样。
未免多生事端,众人并没有进高平城,只是绕城而过,依旧朝华存山庄赶去。到得离山庄还有五里地的山脚下,一众人马便是骤然停下,随即便有一人过来隔着车厢,说道:“师姐,玉书少爷在前面!”
灵渊和李如君都是猛地一愣,随即连忙下车。朝前瞧去,果然见玉书正在跟一位师兄说话,焦急朝这边看来。一见了灵渊无恙,便叫他顿时失了风仪,连点脚尖,两步蹿到他面前,定定瞧了他许久,这才一拳头打在他肩窝,打得他呲牙咧嘴,才道:“你这本事,愈发大了!几个月音讯全无,还叫我为你担心!以后再没有你一个人出门的时候了,你且瞧吧!”
灵渊挨了一拳,又被玉书劈头盖脸一顿,倒不觉得分毫不快,只伸手按住了玉书的肩头,轻声道:“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和师娘担心,还劳动了诸位师兄师姐,便是令我心中有愧。玉书,你瘦了……”
玉书被他这话说得眼眶发酸,正要再说什么,就听李师姐笑着走朝前来,道:“玉书,你可别被他骗了,他拿话堵你的嘴哩!不过他的确遭了不少罪,也真不用多说他。好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是等我们吗?你怎么晓得我们今天回来的?”
玉书不知道灵渊这番话怎么堵了他的嘴,不过只要见到他平安也就是了,便也好生回答李师姐,道:“我听爹说你们今天就该到的,就先来迎你们,顺便也先瞧瞧灵渊。”
话音未落,就见李如君瞪大了眼睛,道:“师父已经回来了?”
玉书点点头,道:“爹昨天晚上回来的,说是朝中之事已了,两国互换了国书,战火已然消弭,他们便不必再逗留朝中了。只是看爹的样子,似乎不是十分高兴,待会儿你们见了他,可要多加着小心——李师姐,你在外面做那些事,爹已经知道了……”
李如君浑身一阵,随即假得不能再假地干笑起来,道:“我能做什么,不就是找灵渊兄弟么……呵呵……呵呵……师父真知道了?”
看玉书无奈点头,李如君便是哀嚎一声,连忙催促众人赶路,希望能借此表现自己心里干净,却是她脸上的恐惧和忧愁,暴露了一切。灵渊见了玉书,便不愿再跟李如君挤在轿子里,她这会儿也无暇顾及,便叫两个小子信步跟着诸位师兄,以他俩的功夫倒也不输给骏马。
灵渊跟玉书大概讲了自己还记得的事情,说到桃源乡的时候,便听玉书叹了口气,包含怜悯和慈悲,道:“如此说来,桃源乡是彻底毁了,真只剩下你一个人?”
灵渊稍作犹豫,还是觉得不想欺骗玉书,便罗织了语言,道:“看那样子,诸位乡邻都是罹难了。只是我老想着,桃源乡也不是大牢,也还有路径通向外界,说不定当年除了我,还有幸存者,也未可知。始终只有我一人,断不可能离开桃源乡,远赴千里,来了高平城。”
玉书闻言点头,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叹气,道:“既然你还有同族人在世……那……”
灵渊听他这话说得奇怪,又见他脸上流露出犹豫和不舍,便恍然大悟,道:“可能而已,做不得准。更何况即使还有桃源乡人存世,既然没有相遇,便是缘分使然了。你还是我兄弟,一直是,你大爷也还是你大爷。”
玉书松了口气,虽然不明白这事儿跟他大爷有什么关系,不过只要灵渊不走,便是最好不过。他其实一直很担心,灵渊在知道还有同族人存世后会做出别的选择。又是那一夜姜映明杀退正伦子的剑法,总叫他隐约感到不安,每每发梦,总会将灵渊带入正伦子的位置,眼见他被自己的父亲刺出浑身的伤。
当然,这件事情上,灵渊对玉书多少还是有些隐瞒。便是他猜测的那位同族之人,很可能就是传授自己桃源乡武功的神秘高人。只是一扯出这人来,就难免要泄露桃源乡的武学秘密。他曾在姜映明和龙虎真人面前几次施展桃源乡的拳脚功夫,两人都是不能看出什么端倪,就证明他们并没有见识过这等武功,武功本身的存在还是一个秘密。
到得如今,灵渊已经在姜映明的指点下见到了家乡的一切;然而从本心里,他还是对姜映明有着些许怀疑和不信任,更不曾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武功几乎就是他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他便断然不会展露出来。为此,即使对玉书隐瞒事实,也是无可奈何的。
五里地在众人脚下很快走完,转过山脚一个弯,灵渊便看见了阔别许久的华存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