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白本想一掌把他拍死,以正门规,可是,见他那可怜的样子,心中又实在不忍。虽说不是亲生之子,可毕竟数载相聚,同桌吃饭,同室而眠,怎能没有一点儿情分呢?他沉思了良久,才长叹一声道:
“我东方白行侠尚义一生,老来却瞎了眼,收养了你这无耻之徒,这是苍天对我的报应。罢了,一杰,你割下他一只耳朵,以示惩戒,而后轰出家门,永别再见我……”
黄伯南吓得面如土色,只好合目待刀。
东方一杰从墙上摘下单刀,走上前。十余载的手足之情,使他不忍下手,可想想门中的严规,也无可奈何,便把牙一咬,抬手一刀,割去黄伯南的左耳。黄伯南惨叫一声,顿时血流了一脖子。
东方白不忍心看,用衣袖掩面,颤声道:
“你……快走吧……”
黄伯南心中暗恨东方父子无情。他跪在地下,给东方白磕了几个头说:“谢爹爹不杀之恩,孩儿今后定改邪归正,重新做人,待来年再报爹爹的养育之思!”说罢,站起来转身欲走。
东方白又说道:“从现在起,到了外面,不准你再说是我东方白的义子和徒弟,否则,定杀不饶!
黄伯南答应一声,掩着左耳,抱头出了五里店,到沧州北关,找自已的亲生父亲去了。
黄伯南躺在弹簧床上,正在胡思乱想,忽听案上那座西洋自鸣钟当地响了一下。他翻身坐起一看,见已是深夜子时,兰雨亮不知为何还不归来,他心中暗暗着急,便点燃了一支雪茄烟,在屋中来回踱步。
刚才那长长的回忆,使黄伯南更加忐忑不安了。他和东方一杰之间的深仇大恨,这些年已渐渐地忘却了。不料昨天下午,村野正二和龙四的一番话,又勾起他埋在心中几十年的往事。他自从被东方白轰出家门,回到沧州城内自已的家中,从此便和俄国教堂的神甫卡尔登斯基成了莫逆之交。后来,沧州闹起了义和团,领头的大师兄就是东方一杰。开始,黄伯南给卡尔登斯基出了不少计策,和义和团斗了一阵子。可是,义和团越闹越红火,时间不长,就遍及山东、直隶诸省,如爆发的山洪,势不可挡。结果沧州城内的俄国大教堂,被东方一杰带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黄伯南的父亲,也叫义和团乱刀杀死。黄伯南事先得到了消息,和卡尔登斯基仓惶逃离沧州,跑到了天都镇,才免遭杀戮。直到八国联军勾结清政府,把义和团战败,黄伯南才扬蹦起来。他乘火打劫,带领一伙教徒,血洗天都镇,以搜捕拳匪为名,抢了几家官绅贵戚,富豪商贾,从中捞了一大批金银珠宝,发了横财。过了几年,他托卡尔登斯基的关系,到俄罗斯和日本转了一圈儿,回来后,在俄国人和日本人的帮助下,办起了天都镇第一家大工厂——东亚纱厂。几年的工夫,他便成了天都镇的首富,在商界和政界,都成了赫赫有名的人物。
但是,他万没有想到,为了降服一个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却招来了使他一想起便心惊肉跳的冤家对头——千斤神力王东方一杰。
黄伯南心里清楚,武林界这次来头不小,高手云集天都。马洛托夫决不是他们的对手。东方一杰此来,不但马洛托夫面临绝境,就是自已,也将是大祸临头,东方一杰一定会找自已报仇雪恨的。他此时的心情,即盼着龙四说的那乡下人不是东方一杰,又希望兰雨亮行刺成功,把东方一杰的人头带回来,好消除自已的心头隐患。他踱着步子,正在苦思,忽听屋外一声轻微的响动,一抬头,只见兰雨亮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黄伯南忙给兰雨亮让座倒茶,待他喘息已定,才轻声地问:
“兰大哥,此一行可否顺利?”
“唉!别提了,叫人家暗算哩!”
“怎么?”黄伯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兰雨亮脱去夜行衣靠,换上长衫,这才把去都一乐行刺的情形讲了出来。
兰雨亮到都一乐客栈的时候,正值群雄在客厅吃饭。他伏身在客厅的房上,探头往里一看,顿时吃惊不小,只见屋中坐着十几位老少英雄,全是武林道和江湖上知名的高手。
他伏耳谛听,从言谈中得知,群雄全是尚凤轩和武英图约来打擂的。他料到今日行刺很难,不能轻举妄动。但是,来前他曾夸下海口,此时也不甘心空手而回。他决定待群雄睡熟之后,再伺机动手。恰好东方一杰不在都一乐住,使他高兴万分。只要东方一杰离开群雄,自已便可成功了。因此他又暗中追踪到了醉狮子武英图的家。
兰雨亮伏在武英图家的房顶上,只盼着东方一杰他们早点儿睡觉。可是,东方一杰和武英图久别重逢,心中高兴,说起来没完没了。从谈话中,兰雨亮得知,风火小雷神霍天舒,原来是被黄伯南用毒药害死的。他暗暗佩服黄伯南诡计多端,心狠手辣。正在他一愣神的工夫,猛听背后有人喊了一声,接着,自已背上挨了一掌,身子往前一栽,跌下房去。还未等他起身,东方一杰便蹿出屋来。兰雨亮艺高人胆大,便和东方一杰斗了起来,直到武英图和雷石虎他们蹿出来,把他围在核心,他才死了杀东方一杰之心,不敢恋战,跃房而走。
听兰雨亮讲完,黄伯南浑身发冷,脊梁上直冒凉气。东方一杰不但确实没有死,而且他已经知道霍天舒是被自已害死的。这真是旧恨未解,又结新仇,不但东方一杰不会放过自已,群雄也都会来找自已给霍天舒报仇。搞不好今夜便可能有人来找他算账。黄伯南越想越害怕,思考了半天,也无对策。他把自已的忧虑和兰雨亮一说,兰雨亮哈哈笑着说:“老弟不必害怕,愚兄今夜便留在这里,给你保镖,你就放心大胆地睡觉吧。”
“多谢兰大哥关心。”
黄伯南和兰雨亮躺在一个床上,也不敢熄灯。不大一会儿,兰雨亮就打开了呼噜。黄伯南也困得眼皮发涩,可就是睡不着。他想,天一亮就去找卡尔登斯基,无论如何也要劝马洛托夫罢擂回国。只要马洛托夫一走,群雄必散。即便是东方一杰留在天都,也是身单力孤,自已有兰雨亮和天都国术馆的人做保镖,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倘若马洛托夫执迷不悟,仍要和群雄争霸,自已再去找天都镇新军统制官方南江。虽说方南江刚从京师调来不久,但已经和自已是莫逆之交了。自已有事求他,料他也不会不帮忙。只要这老帅一出头,就会把群雄吓走,剩下武英图和尚风轩,就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
翻来覆去,左思右想,黄伯南一夜没有合眼。天亮后,他叫醒了兰雨亮,二人梳洗过后,吃了早点,兰雨亮告辞回天都国术馆去了,黄伯南才叫仆人喊来洋车,自已坐车去教堂找卡尔登斯基和马洛托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