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礼这时候也跟了过来,皱着眉头喝问道:“这种重大的仪式,竟敢如此怠慢,简直荒谬!”
两名负责抬“棺材”的孝陵卫士卒见到这两个穿着浅色衣袍的官员,连忙上前跪倒禀报道:“回禀两位大人,这是负责仪式的礼部王侍郎给的文书,老早就给了,特意要我们做几个方便抬人、遮阴、且能躺下的肩舆为的是有人中暑了能赶紧抬出去,方才王侍郎便亲自叫我们来一个过来有备无患。”
旁边的宋礼差点被气晕过去,这特娘的哪里像肩舆?这就是一个能抬着的棺材好嘛!只不过黑漆变成了白漆!
但卓敬的脑海里,却是顺着两名孝陵卫士卒的话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了种种信息,当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勾连在一起的时候,卓敬却明白了一切。
在李至刚入狱,自己尚未被提拔为礼部尚书的那段时间里,太祖忌日仪式的相关筹备工作是由左侍郎王景全权负责的。
而刚才自己跟其他几位尚书一起待着的时候,王景不见了,他当时并未去寻找。
现在想来,王景怕是真的破釜沉舟,不愿意走回头路了。
果不其然,当卓敬回头时,就看到了提着浅色衣袍下摆走来的王景。
“王侍郎这是何意?”
王景神色平静道:“当然是给我自己用的。”
说罢,一手抓起长长的抬杠,向着满朝文武走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拦住他啊!”
宋礼对着两名孝陵卫的士卒喊道。
而此时不远处也站着很多孝陵卫士卒,都是负责维持秩序和充门面当仪仗队的,但没有直属长官的命令,又不是有人要刺驾,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动。
眼看着两名孝陵卫士卒已经打算拦下他,但这时卓敬却做出了让宋礼有些难以理解的决定。
“不用了。”
宋礼一怔,卓敬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瞥向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姜星火,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艰难地拖动着“棺材”来到自己面前的王景。
朱棣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尽量用“温柔”一些的口吻问道:“王侍郎,你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大皇子朱高炽眼神中闪过一丝不仁,带着几分回护之意大声喝道:“王侍郎,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说清楚,否则休怪治你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王景当然知道这是朱高炽在给自己争取最后一次机会,但他连看都没看朱高炽一眼。
王景双手摘掉自己的官帽,恭恭敬敬地举在胸前,再缓缓拜了下去。
“太祖高皇帝顺天应人,奋扬圣武,扫平祸乱,混一六合,创业垂统,制礼作乐,配功德于乾坤,焕光华于日月,帝王之盛,无以复加,跻于遐龄,上宾帝所,万方哀悼思慕不忘。”
“今日于太祖高皇帝陵前,臣身为礼部侍郎,一生守礼,恳请陛下循祖宗旧制,废新法,以慰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
“王景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太祖高皇帝的忌日!你在干什么?!”
朱高炽眼见王景无药可救,此时也只得怒斥起来。
孙瑜、许思温、乔稳、陈寿等几位朱高炽提拔上来的侍郎见了朱高炽这般表态,也熄了掺和的心思,毕竟他们虽然在内心里挺支持王景的,但是这时候既然朱高炽都这般说话了,他们也不好跟朱高炽唱反调,这点基本的立场还是有的。
而刑部尚书郑赐、兵部尚书茹瑺、工部右侍郎金忠等人的表情更是玩味,他们就像是在看戏一样,既不支持新法,同样也不支持祖宗旧制,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法,正如天无二日,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太阳。
王景扬起了白发苍苍的头颅,他看着永乐帝,毫无顾忌地说道。
“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为何任意妄为,听信奸臣蛊惑,变乱典型?”
“姜星火不过乡间落魄书生、狱中待死囚徒,能胜于太祖高皇帝选用之人?”
“姜星火之法能胜于祖宗所立之法?陛下何等昏聩不肖尔!”
“变乱祖法,臣下犯者,可知何罪?陛下何不治其罪?”
“试问陛下,祖宗重,姜星火重?背祖宗而行姜星火之法,何昏聩至此!”
“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何等英明神武,难道反而不如姜星火吗?难道在陛下心中,姜星火反重于祖宗乎?”
听到师父被辱,二皇子朱高煦再也待不住了,俨然愤怒至极。
“尔九族嫌多乎?”
当然了,朱高煦他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失去冷静,哪怕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健步,再一伸手,他那孔武有力如蒲扇般的大手,就能轻易地像是捏爆西瓜一样把王景的头颅挤碎,正如他在过去的岁月里在战场上无数次地做过的那样。
但他没有这么做。
朱高煦始终记得姜星火在那一晚与他摊牌时的告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