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面揭开围巾,磕着端上来的瓜子,姜星火问道。
柴车想了想,说道:“跟酒税有关系?”
“对。”
“洪武开国的时候,酒税政策跟现在不一样,这个你们知道吧?”
这里其实有个说法,相比宋朝酒税占到全年总收入约十分之一,和元代酒税占到总收入约七分之一,明朝的酒税在赋税占比中的比例相当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洪武开国的时候,为了避免消耗粮食,是严格执行禁酒的。
一般传统酿酒都是“以曲定酒”,也就是说酒曲是酿酒的关键,譬如宋元,都是通过官方制曲以及对曲榷酤征税,从而收取酒类专营商品税,而老朱也是这个思路,通过限制酒曲原材料来避免粮食被消耗在酿酒中,以至于富人每日饮酒、穷人食不果腹。
郭琎回忆道:“太祖高皇帝彼时下旨:余自创业江左十有二年,德薄才菲,惧弗胜任,但以军国之费,不免科征于民,而吾民效顺,乐于输赋,固为可喜,然竭力畎亩,所出有限,而取之过重,心甚悯焉,故凡有益于民者,必力行而又申告之。
以民间造酒醴,糜费米麦,故行禁酒之令,今春米麦价稍平,予以为颇有益于民,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不可也,其令农民今岁无得种糯,以塞造酒之源,欲使五谷丰积而价平,吾民得所养,以乐其生,庶几养民之实也。”
老朱的圣旨,一如既往的实在,从自身出发,把禁酒的来龙去脉给百姓讲的清清楚楚,可谓是语重心长。
实际上,老朱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实践效果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不太行,任何时代,官方禁酒基本上都是越禁越多。
甚至还有一件事,被记录进了《明史》的胡大海列传里,“初,太祖克婺州,禁酿酒。大海子首犯之。太祖怒,欲行法。时大海方征越,都事王恺请勿诛,以安大海心。太祖曰:‘宁可使大海叛我,不可使我法不行’。竟手刃之。及关住复被杀,大海遂无后。”
这段记载的真实性,是存疑的,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老朱禁酒的态度相当坚决。
姜星火揭开围巾,尝了一筷子刚端上来的热菜,说道。
“实际上,随着农业生产的恢复,考虑到民间大量的反对声音以及屡禁不止的私下贩卖,大明又不会因为酿酒的这点粮食而造成饥荒,禁酒令确实没有继续维持下去的必要,于是太祖高皇帝就废除了开国时候的禁酒令,但同时不再进行酒类专营,也就是榷酤制和买扑制,酒曲征税的话,每块酒曲大致征收才100文而已这就造成了酒业极为发达,不仅城池酒楼酒肆林立,就连乡镇村落酿酒作坊和烧锅也是遍布。”
这个是有说法的,洪武二十七年,老朱认为海内太平,思与民偕乐,于是命工部建十酒楼于江东门外,有鹤鸣、醉仙、讴歌、鼓腹、来宾等名,诏赐文武百官钞,命宴于醉仙楼,这些官营的大酒楼,现在都经营的相当不错,是官员富商们高端宴会的首选。
“而白酒的酒曲,比米酒的酒曲要便宜的多,估摸着每块酒曲可能也就十几文。”
这是因为,米酒的酒曲主要用于酿造米酒和黄酒,通常采用稻米、糯米等为原料,白酒的酒曲采用的原料则主要为小麦,在大明,稻米、糯米的价格,是高于小麦的,而且糯米的价格,更是比稻米还要高得多,偏偏好酒的酒曲,基本都是要用糯米的。
因此,如果是私家酿酒,那么酒曲的征税,自然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产量小。
但对于大的酒场来说,在按规定交税的同时,肯定是要尽量多赚钱的,所以白酒交的酒曲税,就远低于米酒和黄酒。
如今百姓能够接受白酒,那么酒场自然会加大力度生产白酒,虽然卖的便宜,但交的税要少得多,薄利多销总有得赚,还能打入“下沉市场”。
郭琎和柴车,看着桌子上的菜,有点着急,可国师之前的命令实在是有点奇怪。
柴车问道:“我们能把围巾摘了吗?”
姜星火一愣,只道:
“摘啊,也没人认识(你们)。”
“。”
姜星火不是很饿,他出来的目的也不是吃喝,所以看着他俩喝酒吃菜,自己浏览着菜单。
菜单上的酒类确实不少,葡萄酒、梨酒、枣酒、蜜酒、树汁酒、椰浆酒,除了北方常见的马奶酒这里没有以外,基本上市面上该有的都有了。
“所以,您觉得酒税,其实有搞头?”
又吃了两口,郭琎才回过味来。
姜星火笑了笑,说:“看情况。”
老朱的很多制度,在姜星火看来,都有矫枉过正的嫌疑,或者说,过于理想化了。
实际上,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重要的专营商品,由国家进行征税,都是没问题的。
老朱只看到了宋元时期商品专营榷税的危害,却并没有意识到,对于国家经济,尤其是大明这种在不断发展的经济体而言,这些专营商品所能带来的利益。
其实说的不好听点,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大明为什么会灭亡?原因很多,但归根到底其实就是两个字,没钱。
大明要是有钱,就不需要加“三饷”从贫苦农民头上刮油水,就不会导致“为了镇压农民起义加税而导致更多农民起义”的恶性循环。
为什么李自成可以输很多次,孙传庭一次也输不起?原因就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