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柳寻衣的揣度,洛天瑾与凌潇潇只是讳莫如深地相视一笑,算是默认。
林方大只知潘初八与洛天瑾是多年之交,但却不知其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一段江湖旧事,难免唏嘘不已,低声嘟囔道:“背叛师门,骗取秘籍。看来这个潘初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明白府主为何会与这种人做朋友?”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洛天瑾也不恼怒,淡然道,“潘八爷当年也不过是你们这般年纪,年轻气盛,难免误入歧途。多年来他一直为此懊悔不已,并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因此,在其风华正茂之时,本应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的潘初八,却突然尽收锋芒,急流勇退,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转而一门心思地做起生意来。这……应该也算是一种赎罪吧?他非但退隐江湖,并且还在牧盛坟前,自废武功,甚至挑断手筋,令自己余生之年再也拿不起刀。当年这件事,还是由武当掌门和少林方丈亲自去做的见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也是我为何如此敬重潘八爷的缘故。”
柳寻衣暗吃一惊,感慨道:“刀客一生都视刀如命,潘八爷师出归海刀宗,必定是用刀高手,竟甘心自断手筋,永不提刀……此举果真令人钦佩,想来他应是真心忏悔。”感慨之余,柳寻衣不由地话锋一转,问道,“刚刚夫人说牧盛前辈在临死前,将《归海刀法》上下两卷,分别交于秦家老祖与潘八爷,但不知如今这两卷……”
“这两卷至今仍在潘、秦两家手中。”洛天瑾直言道,“《归海刀法》的上下两卷,分别为‘赤火卷’、‘玄水卷’。其中的‘赤火卷’便是阴阳二支中,阳支一脉所追捧的罡猛外修之道,而‘玄水卷’则是阴支一脉所信奉的阴柔内修之术。虽是一种武功,但上下两卷的修炼之法却迥然不同,各自所蕴含的招数也千差万别。由于《归海刀法》威力无穷,若人人习得,恐会天下大乱,因此当年归海大师在临终前,为后人定下一条铁律:‘只有历代掌门,才有资格修炼完整的《归海刀法》,门下弟子只能学习自己所属一脉的半步残卷。’其实将半步残卷练至大成,已足能纵横天下,再加上同修上下两卷,所需极高的天赋与毅力,甚至还要有莫大的机缘,绝非轻而易举可以练成,因此就算没有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单凭此一节,便足以令无数人望而却步。”
柳寻衣若有所思地应和道:“越是绝世武功,就越难练至大成,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废,重则重伤殒命。当年归海大师定下这条规矩,想来也是为了保护门下弟子,担心他们练功心切而误入歧途。”
“不错!”洛天瑾赞许道,“归海刀宗屹立百年,先后继任十余位掌门,但真正将《归海刀法》练至大成的却寥寥无几。许多掌门因贪功冒进而走火入魔,或前功尽弃,或一命呜呼。甚至就连百年难遇的武学天才牧盛,也因急于求成而屡屡挫败,至死未能练成《归海刀法》。过往种种乃是前车之鉴,令门下弟子只信奉‘赤火上卷’或‘玄水下卷’,笃定赤火、玄水根本无法同修,真正的《归海刀法》也只存在于传说野记。甚至江湖中还曾传出谣言,揣测归海刀宗其实有两种至高无上的刀法,一是《赤火刀法》,二是《玄水刀法》,因此当年的归海大师,才会在开山之初便划分出阴阳两支。”
“原来如此!”柳寻衣和林方大异口同声,发出一声不知其味的感慨。
凌潇潇道:“潘八爷诚心忏悔,于是自废武功,并早早将‘玄水下卷’封藏起来。后来他只传授一些基本功夫给子孙,以求强身健体,遇难自保之用。但身怀‘赤火上卷’的秦罡却毫无悔意,他利用‘赤火上卷’开创河西秦氏,并融合天下各路刚猛刀法于其中,将《归海刀法》的‘赤火上卷’改名换姓,变成今日威震天下的《秦家刀法》。此消彼长之下,当今武林中还记得‘玄水下卷’的人,已是寥寥无几。人们只知河西秦氏位列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内蕴雄厚,势力强盛,却早已忘却了秦罡当年的所作所为。自古成王败寇,无论昔日的秦罡手段如何‘卑鄙下作’,却丝毫不会影响河西秦氏今日在武林中的‘德高望重’。所以你们的府主宁愿与潘家结交,也不耻与河西秦氏为伍。”
柳寻衣神思恍惚,感慨万千,不由苦笑道:“有道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或许正是因为潘八爷对当年之过心有忏悔,方才得以延年益寿。而秦罡虽杀鸡取卵,令自己功成名就,但他却早在四十年前突生怪病,暴毙而亡。秦家第二代家主也在九年前死于非命。秦家之人大都短命,最长也活不过六十岁,这或许是上天对秦家的惩罚吧!”
“秦罡虽死,但河西秦氏却日渐昌盛,如今的秦家家主‘秦明’方至不惑之年,但其武功、才智却更在秦罡之上。”洛天瑾道,“九年前,秦明继任秦氏家主时,眼光便已远超其祖、其父。他认为《秦家刀法》虽威力无穷,但却并非达到刀法的至臻之境,若想令秦氏武功更上一层楼,就势必要得到‘玄水下卷’,让真正的《归海刀法》重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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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潇潇补充道:“非但如此,秦明还认为只有练成《归海刀法》,平衡阴阳调和之术,方才能破除河西秦氏的‘短命诅咒’,不再受天命所限,以求老当益壮,长命百岁。故而,秦明即位之初,便率人亲赴颍川,向潘八爷索要‘玄水下卷’。但由于当时的他根基未稳,再加上有我们贤王府出面调和,秦明这才勉强罢手。”
“勉强罢手?”柳寻衣狐疑道,“江湖风闻,秦明颇有其祖遗风,甚至连‘霸刀’之名也一脉相传。霸刀、霸刀……顾名思义,此人行事必定雷厉霸道,‘玄水下卷’非但关乎秦家刀法能否踏入至臻之境,更关乎秦氏族人的‘短命诅咒’能否破除。兹事体大,寻常百姓尚且不会轻言放弃,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秦家家主?”
“所言不错!”洛天瑾点头道,“当年秦明虽肯暂时罢手,但同时也提出了一个条件,他搬出昔日归海刀宗的规矩,以阳支一脉弟子的身份,向阴支一脉的潘家发起挑战,并立下十年之约。潘家若能在比武中胜过秦家,秦明便就此收手。但潘家若败于秦氏,则要交出‘玄水下卷’。”
林方大冷笑一声,轻蔑道:“秦明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明知潘八爷早已退出江湖,潘家上下如今都是些老实本分的生意人,竟还用‘比武’向潘家发难?这岂不是摆明要恃强凌弱、以多欺少?此举有违江湖道义,不能答应!绝不能答应!”
凌潇潇道:“秦明早已料到我们会以此为借口,阻碍他的好事。因此他才‘慷慨’地把比武之日定在十年之后,美其名曰‘依照归海刀宗掌门大选的规矩,同时也留给潘家十年时间养精蓄锐。’十年虽不长久,但若想培养出一两个高手,对于怀揣着‘玄水下卷’的潘家来说,倒也并非不可能。殊不知,这十年时间秦明不仅是留给潘家,更是留给他自己,好让他趁势稳固根基,以及壮大河西秦氏在武林中的影响力。”
柳寻衣苦笑道:“如今看来,他的目的已然达到。当年的秦明,好比今日江南陆府的陆庭湘,年纪轻轻,难以服众。可历经十年磨练,秦明早已变成行事老辣、说一不二的枭雄霸主,在江湖中亦是盘根错节,树大根深。再加上如今贤王府与河西秦氏,关系颇为生疏,此时再想站出来充当和事佬,只怕已没那么容易了。”
“唉!”洛天瑾叹息道,“最无奈的是,对于秦明的条件,当年的潘八爷竟欣然允诺。虽已退隐多年,但其实他心里一直将自己视为归海刀宗的弟子。或许是为了赎罪,也或许是为了彻底了结潘、秦两家多年的恩恩怨怨,他答应秦明的十年之约,并与其歃血立誓。”
“难道他想将‘玄水下卷’交出去?”林方大诧异道。
“玄水下卷是牧盛留给潘八爷的唯一遗物,他又岂肯轻易交出?”凌潇潇沉吟道,“更何况,对方还是归海刀宗的叛徒之孙。倘若真将‘玄水下卷’交于秦明,那无异于将《归海刀法》拱手送给河西秦氏。在河西秦氏手中,《赤火刀法》已经变成《秦家刀法》,若让他们再得到‘玄水下卷’,那《归海刀法》将会从世上彻底消失。后世之人只知《秦家刀法》举世无双,却没人会记得归海一脉。秦家此举与窃贼何异?他们所窃取的不止是一本武功秘籍,更是归海大师的心血,与归海刀宗的百年声誉。窃贼秦罡将名正言顺地取代归海大师的‘刀圣’之名,《秦家刀法》也将夺走《归海刀法》‘天下第一刀法’的美誉。‘玄水下卷’若在,那昔日的归海刀宗就在。若‘玄水下卷’不在了,那归海刀宗也将彻底从历史中消失。”
“可惜了!”林方大惋惜道,“当初潘八爷没有自废武功就好了,以他老人家的修为,对付秦明这种小辈岂不是绰绰有余?又何至于落得如此窘迫?”
“大哥此言差矣。”柳寻衣摇头道,“正所谓青出一蓝而胜于蓝,就算潘八爷当年没有自废武功,那今日的他也未必是秦明的对手。毕竟河西秦氏在江湖中打拼了几十年,久经刀光剑影,秦氏子孙的武功也自然愈发精进。相比之下,一直本本分分做生意,久疏战阵的潘家,就算身怀不弱于《秦家刀法》的‘玄水下卷’,只怕这么多年的太平日子,武功也早已荒废的七七八八了。”
“秦家与潘家的十年之约在即,如此说来,潘家岂不是输定了?”林方大焦急地说道,“万一秦明真练成《归海刀法》,那河西秦氏必定实力大增,说不定还会一跃成为武林四大世家之首,甚至会重现昔日归海刀宗的鼎盛。河西秦氏摇身一变,成为武林第一大门派……不行!不行!我们贤王府与四大世家一向是方枘圆凿,格格不入,若让河西秦氏做大,早晚变成我们的祸患!”说罢,林方大将急迫地目光投向洛天瑾,忙问道,“府主,这十年间,潘家究竟有没有培养出像样的高手?”
“不知道!”洛天瑾摇头苦笑道,“因为潘八爷有言在先,退隐江湖后便不再与江湖中人有过多往来。因此,我与他多是在逢年过节时,以书信薄礼相互问候,并无太多接触。因而这十年间潘家究竟境遇如何,我也不清楚。”
说罢,面对着满脸错愕的柳寻衣和林方大,洛天瑾别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又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明年开春便到了十年之期,所以今年寿辰,潘八爷特意派人送来请柬,势必让我前往颍川,当面一叙。只不过眼下汪绪统来意不明,洛阳局势混乱繁杂,我分身乏术,故而决定让你们替我前去。此去一是拜寿,二是要你们亲眼看看,潘家当下实力究竟如何,回来如实禀告于我。另外,你们还需替我向潘八爷传句话。”
“请府主示下。”
“情如山重,义似海深。兄若有难,无论何时,洛某皆愿与潘兄,吴越同舟,永不背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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