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笑道:“到底是蘅芜君。”此时宝玉的诗也已作好,交了上来,便先看宝玉的,道是: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最后看黛玉的,写道是: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看了这句,宝玉先喝起彩来,直说“从何处想来!”又看下面道: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众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说“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又看下面道是: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唯李纨道:“若论风liu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所谓“风liu别致”,就是构思新巧,潇洒通脱;所谓“含蓄浑厚”,则是温柔敦厚,哀而不伤。众人本以为李纨会评黛玉之诗为冠,孰料却是宝钗,多有不解,惜春道:“我虽不会写诗,但林姐姐的诗很是高洁淡雅,我也是知道的。”李纨只淡淡一笑,对宝玉道:“怡红公子是压尾,你服不服?”宝玉道:“我的那首原不好了,这评的最公。”又笑道:“只是潇蘅二首还要斟酌。”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宝玉听说,只得罢了。惜春撇撇嘴,因不大懂诗词,故不能多言,迎春本就寡言,亦不语。独探春笑道:“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一面又偷朝黛玉眨眼,黛玉知她怕自己多心,便笑了笑,道:“我的不好,不及宝姐姐。倒是三妹妹,书法愈发进益了呢。”宝钗自始至终皆微笑着不发一言,文静得如同一朵白牡丹。
李纨道:“从此后我定于每月初二、十六这两日开社,出题限韵都要依我。这其间你们有高兴的,你们只管另择日子补开,哪怕一个月每天都开社,我只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这两日,是必往我那里去。”宝玉道:“到底要起个社名才是。”探春道:“俗了又不好,特新了,刁钻古怪也不好,可巧才是海棠诗开端,就叫个海棠社罢。虽然俗些,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碍了。如何?”众人皆无异议,又商议了一回,略用些酒果,方各自散去。
黛玉对今日之评并不以为意。李纨在评诗时有其道理:海棠诗黛玉、宝钗风格不同,而按当时妇德的要求,宝钗的诗自然更符合主流,而另外,李纨也肯定了黛玉的诗“风流别致”;二则宝钗在诗社上是不积极的,她一向宣扬针黹才是女子本分,评宝钗的诗为第一也有鼓励的意味。黛玉并不是小心眼,此诗本就不是自己所作,也就无所谓名次。只是此番,通过诗社,黛玉方看出李纨的才与情,原来,她平日的无好无为,是不得不为,是在封建礼教压迫下的牺牲。李纨并不是与世无争,心如死灰。从进大观园之后、从建立诗社之后,李纨完全变了一个人,姐妹们时常可以看见她的笑容,听见她的笑声。她既写诗、又评诗,活跃异常。只是,李纨的性格越光彩,越衬出她心中的愁苦是多么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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