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任地说,谷连芃的失踪非但是一件大事,甚至有可能是一件足以令武林产生震动的大事,所以药王斋内部的自查也绝不可能草率地结束。
虽然当初谷老以自己专注医道为由推辞了掌门之位,但任谁也要承认,谷老的地位只会更高,换句话来说他才是药王斋真正的掌舵人。门主失踪了可以有人代为行使掌门职责,但谷老不在,那就是主心骨被抽了出去,时间一长,药王斋的大乱在所难免。至于同样失联的尚苇衣的下落当然也要调查,但毕竟尚苇衣是清醒状态下主动追过去的,和被挟持的谷老状况不同。
已经有众多药王斋弟子被派遣返回禁池,对事发地附近的一切痕迹开启了事无巨细的勘察,大有不将土地翻过来一遍誓不罢休的态势。
与此同时,作为事件最后也是唯一的目击者,伍岳心不可避免地接受了一场“三堂会审”,包括掌门在内的其余四位上座对这场审讯的主持有着无可推卸的义务,而谷氏现在的当家人、谷烈的父亲谷余更不可能无视老父的安危。
但伍岳心能说的就那么多,勘察队伍的进度也不容乐观,所以上座们也不得不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事务,把整个门派的重心都放在此事上。
“我看了包括伍岳心、泊儿以及谷老在此期间的治疗观察手记,从将魏溃送入禁池开始直到现在,魏溃并没有出现哪怕一次不受控制的案例,而且他的身体状况由于禁池的压制呈现出了持续走低的趋势,所以我并不认为在常规状态之下他会突发狂性。而且他上一次狂暴的表现主要是近乎无差别的攻击和破坏,但这一次却增加了劫持人质的行为,二者之间的差异意味着什么,想必在座的各位都不需要我赘述。”首先抛出自己看法的便是药王斋的现任掌门张丰,这位张掌门虽然医术并非顶尖,但作为一门之掌的他也不愧对自己的身份,三言两语之间就说到了关键处:“综上所述,要么小伍的口供尚有欠缺的地方,要么他们三人的手记同时都出现了纰漏……”
“当然,也不能排除魏溃这次所谓的暴走是有预谋的,所以才会有劫持发生——这代表他或许仍存在部分理智,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情的性质就又发生变化了。”张丰在讲出这一段时看了上座们一眼,无论他们是否考虑到这种可能,作为掌门的他却必须要挑明这种可能性——魏溃的暴走是无意识的,那可以归结为医疗事故;但倘若是有意为之……恐怕未来的走向会很严重。
“让我说的话,最大的问题还是魏溃是如何挣脱锁链的。”这一点白蒙绝对具有发言权,他也曾到禁池闭关,而闭关的缘由正是因为当时尚不完善的秘药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但他却并没能破坏得了那重重布防。所以魏溃能够突破禁锢对他来说是件相当震撼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魏溃的力量比他进去之前还强了?还是说有人释放了他才造成了这一切?”上座当中唯一的女性马姑婆也是魏溃暴走的亲历者之一。
“换个角度想想,会不会正是有人使用了记录之外的药物但却没有写进手记里?”作为下一代上座候补的谷余猛然猜测到一种可能性,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比如……萃玉露灵药?”
在座的每个人对它都不陌生,因为所有习武的药王斋人,都会以萃玉露这道药物的洗礼作为基础——而萃玉露的核心便在于禁池之水的调配。但上座们也都清楚,参与到治疗魏溃的人当中也只有谷老身为上座才掌握了萃玉露的炼制方法,可就算是谷老真这么做了,也没必要在手记当中隐瞒才是。
正当众人还在为此争论不休之际,上座当中的最后一席,同为炼药大师的段云晖却给出了新的选项:“如果说真是萃玉露的话……那小伍可能也会炼制吧?”
“你说什么?”张掌门立刻看向了这位师弟。
“当年小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很好奇他究竟在搞些什么,便关注了一下他研究的东西——他的配方和萃玉露有着五成左右的相似。”段云晖继续说着:“但一来小伍已经残废,不再炼药;二来他的方子也不完整。所以我也就没有再刨根问底……但如果他这些年还在暗地里研究的话,捣鼓出一个简易版本的萃玉露对他来说或许并非难事。”
谷余立刻疑道:“凭他一己之力?怎么可能?”这不能怪谷余矢口否决,因为他很清楚萃玉露从诞生到逐渐完善的过程有多困难,它花费了药王斋三代人的时间才得以完善到能够使用的程度,而如果真出自伍岳心之手,那充其量只用了十多年……还是没有实践、绝大部分只能依靠理论推测的十多年。
“都扯远了。”谷老不在,白蒙就是上座中最年长的老资历:“无论是谁搞出来的,无论是不是萃玉露秘药,都只能说明这种药物的效力绝不在萃玉露之下。”
“甚至有这样一种可能……他两次暴走的原因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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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议到这儿,大伙都达成了一致。那就是要把伍岳心叫过来重新问过一遍情况,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伍岳心居然并不在门中。
…………
“师父,我想现在您应该对弟子的才能有了新的了解了。”伍岳心叉着手,平和地看着衰弱的谷连芃。
“你在报复为师,对么?”谷连芃的语速非常缓慢,他的身子骨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但遭受了强烈的冲击之后也只能这样了:“因为我当初没有提醒你禁池和萃玉露的真相,才让你白白遭受了那场大劫。”
听到谷老这么说,伍岳心笑了一声:“您也把弟子想得太小心眼儿了……弟子所做的一切,可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证明。”
“你想证明什么?才能么?”直到现在,谷连芃才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位曾经的爱徒,或者说这样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
“算是吧,而且我的才能很可能要比师父你想象当中还要高。”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伍岳心也无需再向师父隐瞒了,他像每个才华横溢的逆徒一样要击穿顽固的师父所秉承着的守则:“萃玉露的复现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但它的升级却完全出自我手,否则绝不可能把魏溃的身体恢复得如此之好,甚至更胜从前。”
伍岳心的自述还在继续,而他自己也成了例证的一部分。他松开了自己紧攥着轮椅握柄的双手,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双腿”就这样不再发挥余热——他站了起来,然后走得更近了一些:“改进过后的秘药甚至让我的双腿恢复了知觉……这一点对我来说也是意外之喜。而师父您也还记得您的规矩吧?治好自己顽疾的弟子,便算是出师了。”
“你……恢复有多久了?”看到正常行走的伍岳心,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才能已经胜过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值得欣慰,然而这样的伍岳心想做的事情也更加难以琢磨:“那你的双手……”
“大概有几年了吧?不过很遗憾,我的手伤得更重,就算有秘药的加持也只是堪堪能炼药的程度。”伍岳心低头将自己弯曲过后会不断颤抖的双手展示给师父看。
“所以你从几年前就开始酝酿今天的事了?”谷连芃皱了皱眉,如果伍岳心真的不心存恨意的话,他不会把这些事情隐藏起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伍岳心将轮椅踢开,他和谷老近在咫尺,眼中的狂热一览无余:“在我带您进入禁池之前我就说过了,我要改变现在的药王斋……改变你们那些腐朽的观念。”
“我本来对你们是很尊敬的,直到我翻遍了门派内的典籍,听取了一些过往,这些事情让我的认知和观念产生了变化——很多前辈都曾进入过禁池,但真正误了他们的不是禁池本身,而是过度地使用萃玉露,才不得不靠禁池去吊着一条命。”伍岳心坦然地大聊特聊本门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真相,其实他没有对谷连芃撒谎,他并不因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故而憎恨谁,他的憎恨有着别的理由以及更广泛的对象:“你知道我最看不起你们哪一点么?那就是你们的无能且自负……所有知晓萃玉露秘密的人都把萃玉露看作是智慧的结晶、兴盛的开端,但实际上在我眼里不过是耻辱的象征罢了。”
“一群自认为很有才能但实际上水平也就那样的半吊子研究者,拼尽全力地发明出一个半吊子强化药物,虽然明知道副作用极大,但为了不让自己的面子和努力受损,最后只能捏着鼻子把这垃圾当成宝贝来供着……你让我该说点儿什么好呢?”伍岳心毫不客气地锐评药王斋的前辈们,他是否有资格这样讲谷连芃无法置评,但他的成果或许证明他所言非虚:“上座们向药王斋隐藏了这个秘密,但我正要将它公之于众……连同我的作品一起。”
“你的新萃玉露……难不成消除了这些副作用?”谷连芃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或许这个细节能驳倒伍岳心,也能挽回目前的局面。
“老实说的话,并没有。”面对师父的质疑,伍岳心没有回避自己作品的不足:“虽然效果更强,副作用更小,但并非毫无负担。但随着我的研究,再次改进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看来你的话是说早了啊。”谷连芃又道:“让门人去使用你的新萃玉露,同样也是伤害不是么?岂不是自相矛盾?更何况萃玉露再怎么不堪,它对药王斋能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也有着决定性的贡献。”
伍岳心乖张的冷笑,他对师父的论调早有准备:“您考虑的还真是周到,药王斋如果彻底抛弃萃玉露,那宗门的整体实力势必会大幅削减。”
“但我并不准备把新萃玉露使在同门身上。”
“还是给您开开眼界好了……我真正得意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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